第94章 王右相机变难处置(一)
王家院子中,花叶凋零,宛如深秋,几个妇人的大哭叫周遭景物显得愈发凄凉。
侍卫抬着痛呼的王尧往里间去,下身淋漓的鲜血叫人看着都痛。
王尧快走两步,撸起袖子,探手去试王尧的温度:“府医,他这是......”
府医不敢多言,只唯唯诺诺言几句“老夫一定尽力”“右相大人节哀”“好歹不会伤及性命”此类,或者干脆叹气,沉默不语。
见状,在瞧见王尧重伤部位之后,王叁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锤头痛呼:“究竟是何人同我王家如此深仇大恨,逼人至如此境地!”
他一哭,府上皆鬼哭狼嚎一片,几位老夫人夫人哭的声音最响,连同王尧的十六房小妾也嘤嘤一片。
王尧母亲边哭边道:“谁暗害我儿,竟如此恶毒。”
众人附和,更是泪如雨下。
痛哭之中,又有侍从入内。他低低在王叁耳边说了些什么,登时王叁面色大变,竟隐隐有站不住的模样。
他大恸,面上失了全部血色,风发意气消失殆尽,换上的是暮色沉沉的老朽之态。
转头,再看向王尧的眸中只有悔恨同厌弃。霎时泪如泉涌,填满脸上沟壑,痛色道:“乱臣贼子,灭我王家,死不足惜!”
说毕,他摘下玉冠,披散白发,除去外袍,脱下鞋履,赤脚站在园中地上,躬身伏地,他直直跪下,重重叩首。
众人皆惊,却没有人敢去扶他。王相眸中清明,并无疯癫之相,如此做来全是清醒之举。可这又是为何?又有什么能叫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相做出如此之举。
王叁没有解释。他赤足三步一跪拜,竟是直直要往府外去。没有人敢拦,也没有人敢问。
哭声陡然停止,王府陷入诡异的静谧。
街道之上,看热闹的人从来不会少。登时散发裸足的王相就成为了众看客的关注点,甚至有人尾随着指指点点,或说他疯,或说他被鬼附了身。
王叁没有理会,只当做没有听见,仍旧三步一跪,朝皇宫而去。他面颊泪迹已干,唯有额头鲜血可怖,顺着他额角皱纹流下,像是旱漠之中被风化的红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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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向零清醒的时候,窗纸已经发灰,外头太阳还剩下最后一丝光线。
她转头,看见李瑞清安安静静坐在她身旁,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端坐着,待她醒来。
暮色中,赵向零瞧见的就是他一双深潭似的眸子,没有一点光亮。
她猛地坐起身,伸手环抱住了他。李瑞清亦伸手,轻轻将她脑袋搁在自己肩头。
“陛下。”他道。
赵向零没有说话。她需要理出个头绪,想想应当从何处开始说起。
李瑞清轻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做。”
吃?赵向零被他这样一提醒,扬头笑道:“要,我想吃......”
想来想去,赵向零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吃什么,颓然道:“粥。”
她收起的笑容和丧气,看在李瑞清眼中又是另一种意思。他转头,抹过自己眼中痛色,定定道:“好。”
说完,起身就要出去。
然而他脸上凄然之色并未散去,清清楚楚印在赵向零眼中,叫她忍不住皱眉。
所以,他这是怎么了?自己不是回来了么?这一脸死了陛下的脸色是什么意思?
不待她细想,外头吵嚷的声音吸引了她的主意,似乎是有宫人跑来又被人拦住。
“外头是什么声音。”赵向零问道。
李瑞清答:“不相关的人和事。”
“不相关?”赵向零轻笑,“是不相关还是不想管?”
说着,翻被就要起身:“朕去瞧......”
还未爬起来,腿上伤口撕裂,又透出点点殷红,赵向零咬唇痛嘶一声,原先那个要出门的左相便半途折了回来,叹气:“罢了,你先躺下。”
赵向零被温和的塞回了被子里。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仍旧不怎么愉快的李瑞清。
李瑞清总觉得她今日异常乖觉,再度浅叹,转头对外头道:“传王右相。”
外头有人接到命令,转头走了出去。
赵向零眯眼:“瑞清,你不可以学朕说话哦。”
李瑞清没回答。他将帐子放下,俨然是不要赵向零管这件事:“陛下放心,我不会这样轻易叫这件事过去。”
我也没打算叫这件事轻易过去呀。赵向零再度眨眨眼,配合着没有动。
侧身转头,赵向零瞧着帘子后头那人背影,捂着被子笑两声。行吧行吧,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看看他打算怎么给自己......呃......报仇。
虽然觉得其实自己动手更赚一点,但是有人撑腰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嗯,很不错。
眯眼,赵向零蹭了蹭枕头。
不消半刻钟,只着单衣的王叁就走了进来。他浑身尘土,额头染满褐色凝结血块。
看见李瑞清,他先是一愣,然后道:“左相,你为何在此处?”
“既然右相在此,我又有何不可。”李瑞清淡淡,熟悉地扯过椅子,坐在王叁跟前。
他抬眸,静静看着这位年迈的宰相,对他的狼狈无动于衷。
“我要见陛下。”右相道。隔着重重帘子,他隐约能瞧见里头卧着的一人。
“陛下不适,右相有话在此处说便是。”李瑞清道。
右相皱眉,只得叩首:“陛下,臣管教无方令王尧犯此大罪,臣愿弃右相之位,举家归于田园,至于罪人王尧,交由陛下处置。”
帘子里,没有任何声音。
右相还想开口说话,不防李瑞清接道:“不用说了,陛下并未醒来。”
帘中,赵向零眨眨眼,醒了醒了,但是瑞清不想让朕说话怎么办?
那就装睡好了!
“陛下她......”王叁知道自己那个孙子的德行,不觉冷汗淋漓。
李瑞清抬眸,冷声道:“右相希望发生什么?”
掷地有声,如同一块寒玉,冰凉彻骨。
“不敢。”右相垂头道。他赤足踩在冰凉青石之上,不觉寒意从脚底蔓延,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分明酷暑,却犹如冰窖。
尔后他忽然反应过来,这不当是他同李瑞清说话的语气。
李瑞清乃是晚辈,他王叁于陛下有罪,于他李澈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