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们可以慢慢耗着
我这句话说完,房间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萧以辰气势卓然的坐在我对面,他微微抬眼,朝着门口看过去,脸色都变了,唤了一声:“九哥。”
我猛地回过头,一下子就和站在门口的裘钧扬对了个正着。
他眼底像是卷着一团滚动的乌云,沉沉的看我。
萧以辰的脸色也就变了一秒钟,而后就跟个没事人似的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十分不要脸的朝着裘钧扬道:“既然你回来了,那我的任务也完成了,就先走了。”
裘钧扬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朝着萧以辰看过去,脸色极其难看:“特意把我支出去,就是为了和她说这些?”
萧以辰脸上的表情收了收,然后才笑起来:“九哥,我希望只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手了?”裘钧扬道:“管好你自己的事,要是再有下一次,你试试。”
萧以辰吹了一声口哨,双手抄兜,走了。
萧以辰走后,房间里就只剩下我和裘钧扬。
我翻了一个身,背对着他。
裘钧扬没说什么话,摸了烟和打火机,去外面走廊上抽烟。
大概一两支烟的功夫,他才又进来,身上带着外面的一身寒气,和散不掉的浓浓的烟味。
他倾过身拿过杯子倒了杯水过来,又将医生开的药给我拿过来,将所有要吃的药都放在手心,然后像是完全没听到我刚刚的话似的,对着我道:“先起来把药吃了。”
我蜷缩在被子里,一点也不想吃药,我只要一睡醒,满脑子就是仓库里别人朝我身上摸,和裘钧扬在面对那些绑架犯时血腥的一幕。
我想平静一下都十分艰难,我睁着眼睛看着面前雪白的墙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表现得很正常,道:“你放在那里,我自己吃。”
“吃了我就走。”裘钧扬道:“如果你不想看到我,那就乖乖把药吃完。”
我确实谁也不想看见,我一个人也不想见。
我抗争不过他,只好坐起来吃药。
我的烧还没完全退下去,有点低烧,浑身的骨头都烧得疼,而且脑袋昏昏沉沉,脸当时被江海和那个大汉打得肿起来,说话都艰难,但我都一一忍着。
我伸出手想接过他手中的药和杯子,自己把药吃了。
他从旁边拿了一根吸管,放在杯子里,又将放在手心的药按照类别,拿出来几颗,要往我嘴里喂:“张嘴。”
“我自己来。”我道。
我实在搞不懂他到底想做什么,萧以辰觉得他在和我玩感情,可我不会天真的以为他就真的对我动了感情。
而且我是真的看到他的手,就觉得害怕。
即便是他那双手修长苍白,干干净净,漂亮得堪称手摸。
但我不会忘记,这双手上到底沾染过多少血腥。
他这双手,还沾着项远的血。
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刺骨的森寒,更不要说这两场血腥的场面都是我亲眼所见。
“等你的手什么时候好了,你就自己吃。”裘钧扬不为所动。
我真的快要被他逼疯了。
我手中抓紧被单,良久,我道:“裘钧扬,我已经这样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裘钧扬沉沉的呼吸,没有说话,只是双眼紧紧的盯着我。
盯得我手心发汗,我妥协了,忍着心里的恐惧,张开了口。
他将药喂进我的嘴里,又拿了吸管过来,让我喝。
我以为我将药吃了以后,他就会走了,但我还是太天真了,竟然真的会信他。
这种人的话根本就没有任何可信度!
但所幸的是,药里面应该有安眠的成分,没多久我就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次没能睡太久。
睡梦里,一个噩梦一个噩梦的接着做,一下子是项远的血,一下子又是别人的血,他们的血朝着我扑过来,糊了我满脸。
我想尖叫,但是裘钧扬就用他那只握过枪的手,狠狠卡着我的脖子,让我怎么也叫不出来。
就像他一边卡着那些歹徒的脖子,一边将钢管插进他们的手心时一样。
那种痛到叫不出只能抽搐的痛,让我冷汗淋漓。
我猛地被噩梦惊醒,浑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直到看到站在窗边正在压低声音打电话的裘钧扬时,才回过神来,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裘钧扬大概是听到我的响动,回过头来,一下子就看到喘着粗气的我,赶紧挂了电话跑过来,问我:“怎么了?做噩梦了?”
现在已经是晚上,医院的晚上寂静而诡异,总是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死人的气息。
在这种气息的包裹下,待我看清他那张脸,我像是又从一个噩梦进入另外一个噩梦。
只是这个噩梦更加真实。
真实到让我几乎要尖叫出声。
裘钧扬赶紧一把抱住我,他沉沉的叫:“楚悄!”
那声音吓得我浑身一抖,我几乎要哭出来。
我死死咬着唇,想要让自己不沉溺在这样的噩梦里,但是没有用。
它们带着很强的后劲,刚醒来时因为身体虚弱,还不怎么觉得,可一旦身体的机能开始恢复,它们就气势汹汹的一股脑的朝着我缠绕过来。
裘钧扬将我越抱越紧,他声音从没有这样温和过,朝着我哄道:“楚悄,别怕,都过去,一切都过去了。”
我没忍住,一口咬住他的肩膀,咬得死紧,咬得我的牙齿都像是磕在了他的骨头上。
裘钧扬却一动不动,他只是伸出手,一遍遍的抚摸我的脊背,声音好听得像是山涧的潺潺流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轻声悦耳。
“不会有事的。”他一声声的道:“都是梦,别怕,我不会再让你有事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松开了他的肩膀,整个人被他抱着,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间,低低的啜泣起来,无声的,绝望的。
他就一遍遍的拍着我的背,就算我挣扎要从他怀里出来,他也不松开分毫,直到我彻底冷静下来。
后面几天,我的身体机能恢复得越来越快,但伴随着身体的恢复,我开始频繁做噩梦。
裘钧扬一步也不敢离开,他将我转了院,转去了他自己名下的医院。
过年前两天的那天早上,他进病房的时候,带了一个年轻的男人进来。
男人试图我和聊天。
我很抗拒,并不配合。
我接触过心理医生,知道这人十有八九,是裘钧扬找来的心里医生。
裘钧扬见我不配合,亲自将人送了出去,和医生在医院外面聊了很久。
等从门外进来,他什么话也没说,点了根烟站在窗边抽烟,一根接一根。
不知道抽到了第几根烟,他转头看我。
这几天他大概也是没睡好,眼睛里血丝布满,再开口时,再没了这几日的温柔和小心翼翼,脸上布了一层寒霜,朝着我道:“楚悄,你可以拒绝心理医生,你就算是这样一辈子,我也养得起,我们可以慢慢耗着,不信你就试试。”
我躺在床上,没说话。
裘钧扬道:“我这辈子,没有别的长处,但是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了的,你要么就这样病一辈子,我陪着你耗一辈子,要么就接受治疗,你要是敢想着去死,我就让项远的骨灰永远都下不了葬,不信你就试试。”
我麻木的心在听到项远的名字时,微微动了动。
伤筋动骨的疼。
我没说话。
我怎么会想死?在江海带的那些人朝着我扑过来的时候,我都没有想过死,这么久以来,我一直都在自救,想死从来都不是我的初衷和意愿。
我想要活着,代替项远那一份活着。
我们有父母,有牵挂,我不能让他死了,他的父母都得不到任何保障。
但是想自救的人,未必真正能时时刻刻控制自己的情绪。
裘钧扬说完这些话,就没再开口。
他像是打定了注意,要和我耗着。
我做噩梦他就抱紧我,一遍遍的安慰我,不管我对他如何抗拒,他就是不松手。
那段时间,我过得很糟糕,整个人很混乱。
我以为真的不会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但过年前的那天晚上,一条新闻推送,还是将我打入了深渊。
我并不是特意要点开那条新闻,只是我在偶然间听到有人说起过年的事情,在浑浑噩噩的日子里,突然想起了我的父母,我想着,无论如何,要给我的父母回一个电话。
在这之前,我的手机一直被裘钧扬拿着,不管是谁的电话打过来,我一律不接,裘钧扬问过我几次,最后就索性不问了。
想给父母打电话是在早上,我问裘钧扬要手机。
他刚开始愣了一下,而后一直黑沉的眼底像是闪了一簇光,愣愣的看了我好久。
我也看着他。
“你想打电话给谁?”他将电话递给我的时候,试探着问了我一句。
“项远。”我朝着他笑了笑:“我想祝他新年快乐。”
裘钧扬伸过来的手顿在了原地,眼底的那簇光黯沉下来,像是卷着旋涡,让人看一眼,就能深陷其中。
我别开了眼。
这以后,裘钧扬都显得格外沉默。
我将手机一直拿在手里,直到晚上裘钧扬随着主治医师出去询问病情以后,我才将手机打开。
只是我打开的时间太不凑巧,刚打开,手机里新闻推送的声音就炸了起来。
我伸出大拇指想将这些消息往上滑,却不小心点开了其中一个,我一下子就被标题和内容吸引住,整个人一顿。
一瞬间,我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冷到了脚。
我整颗心脏都随着我看到的东西,而发起抖来。
我一点点往下扒,手脚冰凉,手心却一直在冒汗。
那些照片一张张的,全是我浑身赤果的躺在仓库里,和几个男人在一起的画面。
甚至还有几张是我在酒店被人捉奸在床的照片。
他们清晰而深刻,像是一把刀子,斩断了我最后的一根防线。
那一刻,我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响,紧接着,我的第一反应是,我的父母他们收到了这条推送吗?他们会点开看吗?
他们学校的那些老师和学生,收到了这条新闻推送吗?
他们以后要怎么面对学校的老师和学生?
要怎么面对他们做了几十年的邻居?
这一刻,我的世界天塌地陷。
即便是当初上了裘钧扬的床,上了蒋正南的床,被陆曼捉奸在床,又被她在公司曝光。
即便是我被人绑架,被逼着和他们曲意迎合,我也没有被击垮得如此彻底。
可是这一刻,看着这些新闻推送,我整个人都在摇摇欲坠。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拿着手机,像个幽魂一样,走上了医院的顶楼。
这天的天气格外冷,寒风凛冽刺骨,我就站在高楼上,看着楼底下的万家灯火。
我的手机响起来,我不敢去看,怕是我的父母,怕是许芮,怕是李珈。
怕是我熟悉的任何一个人。
我站在顶楼,张开双手,心里不断的想着:算了吧,不要报仇了。
报不了仇的。
我看着楼底下闪着的星星点点的灯光,看着别人喜气洋洋的装扮,我想自救,可是我克制不住我自己。
我明明知道不应该,我明明知道这样很危险,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一遍遍的想,跳下去,是不是一切就结束了?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项远的脸。
他朝着我笑,朝着我伸出手,依旧是阳光帅气的模样。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滚滚的落下来,心里被冰封的痛和恐惧,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我伸出手,朝着项远道:“太累了,我跟着你走好不好?”
他伸手过来,想要抱抱我,却在手刚要碰上我的手的时候,背后的门猛然被人一脚踢开。
我整个人一个激灵,像是被人从一场梦魇中猛地惊醒。
我转过头,一下子就看到了喘着粗气站在天台上的裘钧扬。
即便是医院里的灯光全亮着,整栋医院的大楼依旧显得有点黑,笼罩着一种医院特有的死气。
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看清了他此时的模样。
他的衣服凌乱,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滴着汗,那张永远薄情冷峻的脸,再也没有了往日的从容镇定,整个人显得狼狈而慌乱。
我上一次看到他这样,还是在旧仓库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从门外走进来,整个人的气场就像是身后带着一个修罗场,所过之处,没有人不畏惧胆寒。
他就站在原地,沉沉的看我,那双眼睛透过浓浓夜色,仿佛能将一切层层穿透。
我只看了他一眼,就又转过了头,想要找项远。
可哪里还有什么项远?
“我看我上次说的话,你是没有放在心上。”我身后一个冷沉到了极点的声音响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得太着急,他的声音有点喘,带着威胁和逼迫,一字一字的道:“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我觉得我心里像是被人挖了一个坑,心里空荡荡的,可他还要往我心里捅刀子。
我垂下头,打开手机,自虐一般,又去看那条新闻推送。
我点开评论,想去看看评论,却显示新闻已被人删除。
但我没有任何庆幸。
在过年前一天,我的不雅照,被全网推送。
担惊受怕了这么久,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闹得人尽皆知。
我的父母,他们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名教师啊,他们堂堂正正做了这么多年的教师,要怎么面对这些满世界的流言蜚语?
他们从小教育我,教我礼义廉耻,教我善良正直,可我却用最狠的方式,给了他们致命一击。
我的世界都塌了下来。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要用我最在乎的东西,来牵制着我。
我除了如他所愿,竟没有任何办法。
我转头,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挖我的心,我说:“裘钧扬,把项远的骨灰还给我,好不好?我想让他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