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我看完视频以后，就在江钦离指定的客房去睡觉了。
  自从我穿了他的衬衫出来后，他整个人的气压就显得低沉了下来，也不再在我面前说一些让人难堪的话。
  有好几次，我在和他交谈的时候，转过头去，都看到他看着我的样子，目光有些发沉。
  像是看着我，又像不是在看我，而是透过我，看向了很久远的时光。
  我上楼去的时候，看到他站在落地窗旁边抽烟，脸上罩着一层阴沉沉的霾。
  遇到的那几次，我很少看到江钦离抽烟，他身上也很少有烟味，只有清清爽爽甘冽的味道。
  而他站在落地窗旁抽烟的模样，像是b市永远也散不了的雾霾，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我也没怎么在意。
  第二天，江钦离开车，带着我去了一个农庄。
  农庄地段比较偏远，但私密性很好，也不像是普通人开的。
  江钦离一进去，就有人迎上来，朝着江钦离热情的打招呼：“江少。”
  江钦离没回头，直直往楼上走，身上被一层寒意裹着：“包间准备好了没有？”
  “已经准备好了，人等在里面了。”那人熟稔的道。
  江钦离将我带进包间，赵澈已经坐在了餐桌上，在抽烟。
  他抽烟的样子粗犷，身材也粗犷，而且很高大，五官线条硬朗，双眼锋利，气场更是强大。
  看到我和江钦离，他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用夹着烟的那只手点了点，道：“坐。”
  我和江钦离坐下来，江钦离懒懒的往后一靠，笑道：“怎么约在这个地方？”
  “刚好在这边办点事，走不开。”赵澈看向我，眯着眼，那目光太锋利，像是能击中人的心，问：“楚小姐想见我？”
  他顿了顿，道：“我们最好不要经常见面。”
  这一点我也知道，见面越多，彼此暴露就会越快。
  但是这件事，不亲自问问，我不放心。
  我手上捏着从蒋正南那里带出来的两张纸，朝着赵澈问道：“榕城十七年前，是不是出过一件大事？”
  赵澈眉目不变，道：“榕城每年都会出很多事，你指的是哪一件？”
  “721案件。”我道：“当年的案子，不知道你听没听过，你们警方是怎么结案的？”
  赵澈的目光倏地朝着我看了过来，眼神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戒备。
  我立刻就懂了，他肯定知道这个案子，而且知道得很透彻。
  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记忆犹新。
  我心里有些隐隐的激动。
  良久，他问：“你怎么知道这个事情？”
  我握住纸的手指紧了紧，不知道这两样东西，能有什么用处，却还是问道：“能给我讲讲当年的事情吗？”
  赵澈沉默很久，道：“721案件是当初榕城的一起重大缉毒案，当时在榕城很轰动，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再提起这件事，也还是让人无比唏嘘，可以这么说，以721案件为界限，往前推几年，或者往后推几年，榕城的刑警队从来没有办过这么失败的案子。
  当时蓉城缉毒队的大队长成了整个案件最大的内鬼，给整个刑警队提供了假的情报，导致那一起案件，整个刑警大队二十多名优秀的警察死于非命，成为整个榕城警署的耻辱，因为人已经死了，很多东西没用办法继续查下去，上级下令，让人将这个案件彻底封死，若不是上层领导，根本就没人知道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问：“当年的缉毒队队长，是不是叫徐海铮？”
  窒息一样的沉默。
  江钦离转头看我，大概是没想到我会问到十多年的案件。
  “对。”良久，赵澈道。
  “你们有没有想过，或许真正的内鬼不是徐海铮？”
  这毕竟是十多年前的案子，当年赵澈也未必就经手过，但但凡有一丝希望，我也想要抓住机会。
  赵澈眸光紧缩片刻，道：“有，因为在此之前，徐海铮一直是一名优秀的缉毒队大队长，在他的领导下，这一支队伍可以说是蓉城的一座铜墙铁壁，一把钢铸的利剑，端过无数毒品的老窝，几乎没有人相信他会成为内鬼，自然有人专门为他调查过，但都没有什么证据，所有的证据都指明，这件事和他脱不了关系。”
  我将我手上的东西交给赵澈，我道：“我在蒋正南书房发现的，项远的事情，想必江总也给你提过几句，我前几天看到这个，才发现，原来项远在死之前，正在调查蒋正南，而且我可以肯定，他一定调查出来了某些东西……”
  提到项远的时候，我的声线有些不稳，这个人是我心里永恒的软肋，但我还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我道：“这两样，都是我从他书房里找到的，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用处。”
  赵澈接过来，对着两张纸上的内容看了片刻，然后猛地朝着我看过来。
  项远的那张纸上面，不光有人名，还有很多时间节点，批注。
  我有些紧张，问：“怎么了？”
  “没事，我这边拿回去让人查一下。”赵澈将东西收起来，道：“其中有一份是我们行内术语，我要回去找当时的案件资料重新看一遍。”
  他顿了顿，又转头看我，道：“而且不瞒你说，最近一起案件，刚好牵扯到当年的案子，721案件已经在内部立案重审了。”
  我眼眶有些发红，不仅是因为这起案件被重新提上日程，还有这上面的关于蒋正南的一些信息。
  赵澈走的时候，还给我留了一个电话号码，让我有紧急情况的时候可以立马联系他，等他走了以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江钦离。
  江钦离看着我，道：“蒋正南的事情，恐怕兜不住了，今天早上，有人把蒋澄死的时候那个采访，影响给扩大了。”
  我猛地转头看他。
  江钦离笑笑：“他可以找人公关，我们未必不能找人烧一把火。”
  他转而问我：“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我要联系许芮。”我笔直的坐在位子上，眼眶泛红的道。
  我已经等不下去了，许芮的安危一日不明，我就一日提心吊胆。
  江钦离沉默下来。
  他目光很沉的看着我，良久，他道：“我这里有一些新的东西，可以保证你的定位，为了以防再出现什么意外，也为了更好的保证你的安全，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我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江钦离于是带着我去了一个私人医院。
  去了我才知道，他在国外的一个朋友最新研发了一项超微型追踪器，只有米粒那么大小的一个晶片，可以直接以针筒注入人的皮下脂肪，但技术尚不成熟，对身体有什么损伤和副作用也并不能预测。
  “这是卫星定位追踪器，我可以找人给你别的追踪器，但裘钧扬那个人的警觉性很高，为了以防万一，植入身体是最妥当的做法，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另外想办法。”
  我看着那小小的晶片，良久，我道：“没关系。”
  医生要给我植入的时候，江钦离突然又开了口，道：“这只是了解你的定位，如果有突发情况，还是需要和我或者赵澈取得联系。”
  他想了又想，道：“事情结束后，这个晶片也可以手术取出来。”
  我不知道江钦离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谨慎，从昨晚我洗完澡出来开始，他就的面色就一直没怎么放松过，甚至隐隐有些生气的模样，但我没说话，坐在了床上。
  江钦离的电话响了起来，他出门去接电话。
  手术植入很快，我从医院里出来以后，就和江钦离分开了。
  分开的时候，江钦离朝着我道：“楚悄，赵澈刚刚打电话过来，说721案子被人调了出来，他们的人发现，当时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关键人物，那个人就是蒋正南。”
  我的步子猛地顿在了原地。
  “你给的信息很有用。”江钦离又道。
  我的眼眶渐渐湿润了起来，这不是我给的信息，这是冥冥之中，项远在帮我。
  我的心颤抖得异常厉害。
  项远出事这么久以来，我像是一个没头没脑的苍蝇一样，找不到任何切入口，我除了承受，什么忙也帮不上。
  心里再恨，却还是要承欢在他们身下，像条狗一样。
  可江钦离这句话，就像是黑暗里一丝微弱的光，打进我的心底，让我整个人不受控制的战栗。
  继而像是被巨浪席卷。
  我生生压抑住心里的战栗，说：“谢谢。”
  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他的视线。
  即便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可我心底还是忍不住，朝着他道了谢，只是为了他带给我的这句话。
  我在这一条没有光的路上面走了太久，孤单了太久，双脚像是踩在刀刃上，锥心蚀骨。
  这是第一次，我看到了一丝微弱到有可能随时都可以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