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

  中秋宴时，林青梅已有五个月身孕了。
  林老太太顶了王氏的名额，带着林玉兰入宫参加宴席。
  林老太太看着林青梅鼓起的肚子，怜爱的问道：“乖囡，太子殿下对你还好吗？”
  能不好吗？满上京都在说太子宠爱太子妃，快把她宠上天了。
  林青梅用力点头：“凌哥哥对梅儿很好，和祖母一样好。”
  林老太太轻轻舒了一口气：林青梅不会撒谎，她说好，那是一定好的。
  开宴后，林玉兰看着上首坐着的皇后与林青梅，心里很不是滋味。
  林青梅虽然痴傻，但是很讨皇后的欢心，拿皇后的原话来说，“这孩子一点儿心眼也没有，本宫很喜欢她”。
  林玉兰心想，自己虽然生的不如林青梅美貌，但是讨长辈欢心，她一定比林青梅更胜一筹，若是当初她如愿进了宫做太子妃，恐怕皇后会更喜欢她。
  如今的她，居然羡慕起曾经自己万般瞧不上眼的林青梅来，觉得她真是好命，先是博了太子的好感，进了宫做太子妃，又很快有了身孕，讨了皇帝皇后的欢心。
  若是太子只娶她做正妃便罢，并不值得人艳羡，可是太子居然还独宠她，真不知道这傻子给太子吃了什么迷魂药，惹得太子为她神魂颠倒。
  林玉兰愤愤的想着，手中的丝帕几欲被她绞成绳子，可是临行前王氏交代过她：那傻子扮猪吃老虎可是她的强项，整天装傻讨老太太的欢心。你脑瓜子放聪明点儿，跟她套套交情才有机会进东宫。进了东宫，一个傻子还怕对付不了吗？
  她举起酒杯敬林青梅，笑言道：“妹妹入宫不久就有了身孕，真是可喜可贺，妹妹若是在宫里无聊，我可以进宫陪你，只要妹妹开口，我随时恭候。”
  林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丝讽笑：这是想做妾了。
  林青梅听得她说话，身子有些发抖。
  她忘不了林玉兰讽刺挖苦她时那怨毒的眼神，那眼神有如利刃一般，几欲将她的身体刺穿。
  皇后听了这番话，再一看林青梅的模样，心知林玉兰是假客套，遂笑着说道：“梅儿有身孕，不宜喝酒，林小姐自便吧！”
  她打量了一番林玉兰，心想生的倒是貌美，只是上赶着入宫的作态让人不喜。
  一旁的美貌妇人接过话茬子：“娘娘说得对，太子妃既然有了身孕，那么太子殿下该纳妾才是，林四小姐尚待字闺中，和梅儿又是堂姐妹，入宫和太子妃作伴最合适不过了。”
  她又瞟向林青梅：“太子妃你说是不是？”
  林青梅听不懂，可是潜意识里觉得不能点头。
  皇后心中嗤笑：林玉兰这是削尖了脑袋想要进东宫做小了。
  她温温一笑：“梅儿又不懂这些，还不是你们说什么，她听几句便罢。梅儿肚子里是凌儿的第一个孩子，凌儿照顾她些又怎么样呢？”
  她举杯祝酒，席下贵妇人纷纷附和，林玉兰不情不愿的举杯，觉得有皇后挡着，大约入宫是行不通的了。
  散了酒席，碧玉取来斗篷给她套上，秋意深了，入夜后有些寒凉，她如今怀着孩子，要当心伤风。
  赵凌来寻她，她开心的跑上前扑进他怀里，赵凌稳稳抱住了她，笑问：“梅儿吃酒吃的开心吗？”
  她摇摇头：“梅儿没有吃酒，母后说梅儿不能吃酒，不过梅儿吃了好多菜，还见到了祖母，祖母看起来很开心，梅儿也高兴。”
  她顿了顿，问道：“凌哥哥想纳妾吗？”
  赵凌一愣，心想这是有谁在她面前乱说了，于是摇摇头：“不想纳妾，梅儿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他扶着她上了马车，车中一灯如豆，昏黄烛光下，她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若有所思。
  “有人说梅儿有小宝宝了，凌哥哥应该纳妾了。”
  赵凌听了这话，心下冷笑：有人？林玉兰心里怎么想的，他还能不知道吗？横竖不过是看林青梅痴傻，是个好对付的主，日后把林青梅挤兑死了，自己就可以顺利上位做太子妃了。
  可是他的青梅，怎么可以接触这样黑暗的争斗呢？她至纯至善，一派天真，是个毫无心机的人，他要将她护的好好的，不让尘世纷扰污浊了她。
  他遂笑道：“梅儿不知道，妾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梅儿喜欢看可怜人吗？”
  林青梅立即摇头：“不，梅儿自己就很可怜，梅儿没有爹爹娘亲，很可怜。”
  他略略失神：林青梅的爹娘，在一次出游途中意外遭遇山石滑坡，被流石砸死了，那时候林青梅才两岁，林老太太把她带到身边抚养，林老太太是由林尚书负责赡养的，林青梅作为一个附加的人，自然得了王氏母女不少冷眼。
  他温和的拍拍她的脑袋，循循善诱道：“关于妾，唐朝有个诗人专门写了一首诗，梅儿要不要听？”
  林青梅点点头，赵凌遂逐句念道：
  “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
  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
  瓶沉簪折知奈何？似妾今朝与君别。
  忆昔在家为女时，人言举动有殊姿。
  婵娟两鬓秋蝉翼，宛转双蛾远山色。
  笑随戏伴后园中，此时与君未相识。
  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
  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
  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频有言。
  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蘋蘩。
  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
  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
  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林青梅听得云里雾里，赵凌见她懵懂的模样很可爱，遂伸手在她鼻上捏了一记，柔声道：“梅儿不懂吗？”
  她点点头：“不懂。”
  赵凌遂解释道：“这是说的一个美貌女子，因为在家中后院见了心上人，便不顾一切与他私奔了，可是到了他家才发现自己因为不是明媒正娶，只能做妾，连家中祭祀这等重要的活动都不能参加。她觉得屈辱，想要离开，可是因为她和人私奔，并没有脸面回家，所以日日以泪洗面，烦恼忧思。”
  赵凌见她迟疑，遂问道：“梅儿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她摇头，赵凌轻轻抚摸着她隆起的肚子，说道：“做妾的人很可怜，生了孩子不能叫自己为娘亲，若是贱籍的妾，还能被主母随意发卖，她们的丈夫不顺心，可以打骂她们。妾比梅儿可怜的多，梅儿还想凌哥哥纳几个妾放在东宫吗？”
  林青梅听了这话，抬起头问道：“上辈子，梅儿是凌哥哥的妾，所以凌哥哥不喜欢梅儿是吗？”
  赵凌当即愣在原地，手抚在她肚子上，许久没有动静。
  林青梅又道：“因为梅儿是妾，所以凌哥哥可以欺负梅儿对吗？”
  林青梅并不是质问他，只是在问一件关于他的旧事，这件旧事提不得，她却总是在不经意之间提起，令他原本已经平静的心再起波澜，歉疚益深。
  这如同一条伤疤，每每快愈合之时，林青梅便会无意中撕裂它，旧疤添新伤，伤愈深，痛愈深。
  赵凌喉间生涩，他温声道：“梅儿上辈子是凌哥哥的妾，凌哥哥对你不好，这辈子凌哥哥补偿你，梅儿不要难过……”
  “梅儿不难过。”
  倒是凌哥哥，看起来好像很难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