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

  大魏太子做了一个很久远的梦，梦里的结局是，他被自己嫡亲的弟弟吴王绞杀在了昆明池。
  他本以为是个梦而已，但梦里他弃如敝履的妾室林青梅哭的肝肠寸断，倒令他生出几分愧疚来。
  他齐眉举案的太子妃投入了吴王的怀抱，疼爱的两个侧妃慌忙逃回娘家避难，甚至为了保命丢弃了亲生的孩儿，只有她不顾他全身的脏污，哭着替他收尸。
  梦醒了，他凝眉坐在床头，略一思索，他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那个梦不简单，或者说，那不是个梦，没有谁的梦会这样条理清晰，层次递进，甚至每个人的角色都那么鲜活，若不是梦，那么，他已经死了，或者说，死而复生了。
  大太监来禀：“殿下醒了，明日八月初八可要去赴林尚书府的赏桂宴？”
  初八？赏桂宴？
  赵凌略一思索，脑海中记起来那个梦，是了，八月初八，他去林府赴宴，却不曾想夜闯林七小姐的闺房，趁着酒兴强要了林七小姐，林府不敢声张，只忍气吞声的安排姐妹同嫁，林七小姐被送入东宫做了妾室。
  这个林七小姐，正是林青梅。
  他那举案齐眉却在他死后成为吴王宠妃的正妻，正是他明日合八字的对象，林四小姐林玉兰。
  “呵……”他冷笑一声，老天有眼，让他重生在了大婚之前。
  大太监战战兢兢又问了一声：“殿下头疼可好些了？若是不成，便推了明日的赴宴，和林尚书改日再约吧！”
  他大手一挥：“去回了林尚书，就说孤明日一定到访。”
  若是他没有猜错，初八这日他是被人下了药，引到了林青梅的闺房。可当时的他事发之后只知心中愤懑，未曾想过更深一层的原因，若是他能细细思考，便会觉出其中蹊跷来。
  其一，他酒力甚好，不会只喝三盏便东倒西歪，其二，林青梅名声在外，她做不出这样精细的活。
  林青梅是林尚书胞弟之女，乃痴儿一枚。
  如今想来，他与林青梅，皆是当日被陷害的对象。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明日初八，他倒要看看，如今的他，是否还会蠢到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赵凌并没有急着悔婚，而是等着初八晚上林家的晚宴，他想知道前生是谁下了套给他钻。
  林家的晚宴不过是月下赏桂，因八月入秋后，桂花越发开的娇艳，甜香扑鼻，而林家下帖宴客的另一原因，是老太太急着给林青梅找个夫家。
  赴宴的人心知肚明，虽没有明说，但背地里嘲笑也是必不可少的，林青梅痴傻满城皆知，甚至连宫中圣上也有所耳闻，林老太太这么做，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前生的赵凌赴宴，是想为了多看两眼未来的太子妃，这一世，他当然不会再想的这么简单。
  若他没有记错，酒后不过小半刻的时间，他便晕乎的厉害，径直朝着后院林青梅的厢房而去了。
  但是，酒是一样的酒，为何偏偏他一个人被下了药呢？
  晚宴开席前，他“偶遇”了自己曾经的太子妃林玉兰。
  然而看到他，林玉兰便“哎呀”一声捂住了脸，佯装要逃。
  赵凌心中冷笑，这惺惺作态的模样，和前世真是丝毫不差呢！可惜前世自己醉心于她的美貌，压根没有想到她是故意偶遇自己，还当做缘分如此，心中惊喜了一番。
  他不动声色的问道：“小姐怎会在此？”
  林玉兰越发显得拘束起来，她柔柔说道：“我刚从祖母那儿取来一坛桂花酿，正打算送到宴席上去，没想到在此遇到了太子殿下。”
  说着，她指了指身后丫鬟手中捧着的桂花酿，说明自己没有撒谎。
  前世，她也是这么答的，前世，他也信了。
  这一世，他自然不会再被蒙蔽，他微微一笑：“小姐说笑了，这里并不是通往桂花园的路，小姐在府中住了这么些年，怎么连这也不知？”
  林玉兰愣了一愣，随即掩饰道：“也是呢，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来了，扰了殿下雅兴，是我的错，小女子告退了。”
  她带着丫鬟转身走了，然而赵凌却在她原来站着的地方发现了一块锦帕。
  前世的他捡了起来，并当做宝贝一样放入了袖笼，那帕子上有一股幽远的花香，哪怕时隔两世，他还能记起那清幽淡雅的香味。
  他走上前，将那锦帕紧紧踩在脚下，吩咐身后的随侍太监：“拿去给葛太医，看看这帕子可有蹊跷。”
  酒宴开席后，赵凌佯装不胜酒力，借着醒酒的由头遁了去，旁人哪怕知晓他酒力尚可，倒也不敢真拦着。
  地位这东西，是一张畅行天下的王牌。
  其实他并未饮酒，杯中酒都被太监偷偷替换成了水。
  哪怕酒没有问题，他所饮的那只杯子也是不可不防的，酒都是一样的酒，席上好几人都在饮，若是被人下药，多半问题会出在杯子上。
  离了席，出了桂花园，赵凌慢悠悠往林青梅的院子走去。
  上一世，他闻得尚书府中一缕异于桂花香的暗香，幽远绵长，若有似无的夹在桂花香中，也正是这缕香，将他引入了林青梅的闺房中。
  可这一次，通往林青梅闺房的路上，并没有那缕暗香。
  上一世他醉的迷迷糊糊，只知道循着暗香走，之后再也未曾踏进她的小院半步，因此这一次，竟然不知怎么走了。
  “碧玉，这个东西好臭啊，快去扔掉。”小院中，他听到了林青梅嫌弃的声音。
  “小姐乖，这是大太太下午送来的石葵香，是东海里才有的稀罕物，小姐不喜欢，奴婢灭了就是，可万万丢不得。”
  东海里的稀罕物？赵凌略一沉思，帝都远离东海，林家也并没有远在鲁地的亲戚，这石葵香是怎么来的？
  他走进林青梅的问梅居，正碰上碧玉捧着一盒子香走出来，见到他，碧玉先是愣了一会儿，方才见礼道：“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
  赵凌走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口气中满是寻味：“碧玉？”
  上一世，他与这丫头打过几回照面，那时她是林青梅的陪嫁丫鬟，倒是一派忠心，只可惜那时他恨极了林青梅，连带着看她也不顺眼，因此对她的印象并不很深。
  碧玉听得赵凌唤她，连忙应道：“奴婢在！”
  “你手中的香给田公公吧！”他吩咐道。
  身后的大太监上前，朝她伸出手，碧玉不敢不应，将那盒石葵香全数给了大太监。
  “都在这候着，孤有话和七小姐说。”
  碧玉一听，慌忙跪下阻止道：“殿下与四小姐有婚约，夜闯七小姐闺房，这让四小姐如何想？七小姐尚未婚配，还请殿下垂怜，放过七小姐！”
  若是太子进了这闺房，只怕自家小姐这清誉不保，一个痴儿，原本就被世人所看轻，若再失了这清誉，只怕她家小姐一辈子都要待字闺中。
  赵凌推开门，转身对她说道：“你放心，孤有数。”
  屋里的林青梅正在绣一块丝帕，灯光掩映下，她那一副大眼睛跳跃着隐约烛光，看起来水汪汪的。
  上一世，他厌恶她，从未欣赏过她的美，如今见她娴静绣花的模样，心中竟似被柳絮拂过，痒痒的。
  “梅儿。”他两世加起来，第一次这样开口唤她。
  以前的他，甚至连提及她时，都是满脸的轻蔑，以“那个傻子”代称。
  林青梅抬起头来，扑闪着大眼睛，一脸纯真的看着他。
  “你是谁呀？”
  赵凌几欲哽咽：“我是……”
  一个罪人，一个伤害过你的罪人。
  “我是你的夫君，梅儿可以叫我凌哥哥，梅儿知道夫君是什么意思吗？”他柔声问她，虽然知道她一定会摇头。
  若是正常女子，听得他这样问，定要恼怒或者羞涩，然而林青梅不同，她一派纯真，并不知爱情为何物，因此她天真的答道：“夫君是要和梅儿过一辈子的人，祖母和梅儿说过，若是梅儿明年还嫁不出去，就找个乡下的富户配给梅儿做夫君，乡下人老实，梅儿有个做尚书的伯父，他们不敢欺负梅儿。”
  赵凌听了这话，心中怜悯：嫡出的官家小姐配给富农做妻，真真是一件值得唏嘘的事。
  可是她这番话也透露出另一番信息：下套陷害他的不是林老太太。
  赵凌犹豫着攥上她的手，问道：“梅儿，凌哥哥问你一个问题，若是凌哥哥想娶你，你愿意吗？”
  林青梅的手生的非常好看，十指纤长，掌上又圆润丰满，伸直了手便能看到浅浅的小窝，又兼肌肤细滑如脂，赵凌攥着，竟忍不住摸了两把。
  林青梅歪着脑袋问他：“凌哥哥不是要娶兰姐姐吗？祖母说，兰姐姐才合适嫁给凌哥哥，因为兰姐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其实心里坏着呢！”
  呃，这话说的，好像他赵凌就该配坏女人似的。
  于是他没有答她，只是又问了一遍：“梅儿愿意吗？梅儿要知道，除了凌哥哥，满上京都不会有人来提亲了，梅儿难道想孤独终老吗？或者削了头发去做尼姑？”
  林青梅立马抽出自己的手捂住了头发，连连摇头道：“不要不要，梅儿不要做尼姑，梅儿不想变秃头。”
  赵凌轻轻一笑：“那梅儿嫁给凌哥哥可好？”
  林青梅又连连点头：“好，好。”
  赵凌又拉过她的手放在掌中摩挲：小青梅呀，你可真好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