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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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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店铺里两个胆小的路人已经吓晕过去, 剩下的发现怎么都跑不出去,也不再尖叫哭喊。
      他们依然挤缩在角落,一动都不敢动。只是听了女人的话后, 惊恐失控表情略有放松,转变成了一片空茫。
      张碧灵那四张符纸稳稳贴在卷轴门上,说是象征“城门大开”,但大家瑟瑟发抖地等了一会儿,并没有感受到变化。
      夏樵悄悄问:“城门大开是怎么个开法?”
      周煦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女人,抽空朝符纸瞥了一眼:“我哪知道, 我又没有实操过!反正书上关于这个符的解语有点吓人。”
      夏樵斟酌着自己的胆量, 又问:“解语是什么?”
      周煦:“万鬼屠城。”
      夏樵:“……这叫有、点、吓人???”
      周煦:“你文盲吗?不知道有种修辞叫夸张啊。”
      夏樵一想也是,人家那是城,他们这就是一个小破屋。更何况现在风平浪静, 张碧灵的符管不管用都还另说呢。
      “那你稍微挪一下,我特么脚麻。”夏樵推了周煦一下。
      周煦这熊玩意儿仗着年纪小、德行差, 躲到角落的时候不想坐在地上, 把夏樵的鞋当成了座垫,坐得心安理得。
      夏樵好不容易解放双腿,小心翼翼抻直了, 正想活动一下酸麻的踝关节, 忽然瞥见卷轴门上的符纸无风自动, 底端轻轻飘起又落下。
      他动作一僵, 绷着腿不敢动了。
      接着, 门缝下悄无声息多了几道影子。就像之前角落里的那道一样,只是这次数量更多。
      仿佛有什么东西直挺挺地站在门外, 幽幽地盯着门里的人。
      夏樵头皮发麻, 冷汗都下来了。他转着眼珠扫了一圈, 在心里数着影子的数量:1、2、3、4、5……
      “哥。”他叫了一声。由于过于害怕,声音都没发出来。
      “谢老板。”他又叫了声,崩溃地选了个离他更近的人,“谢老板?”
      谢问侧着弯了一下腰,“嗯?”
      夏樵指了指门缝,战战兢兢地说:“外面有东西,我怀疑那五个店主都来了。”
      谢问说:“五个?你想得真美。”
      夏樵茫然了一瞬,还没消化掉谢问的意思,就听见卷轴门“砰”地一声巨响!
      门瞬间往里凹了一大块!
      砰!
      又是一声,身后的卷轴门也变了形,赫然可以看到五指爪印!
      原本一潭死水的众人瞬间弹起来,抓着同伴的胳膊肩膀,拼命往中间缩。
      砰!
      众人眼睁睁看着卷轴门破开了一道口子,就好像它根本不是金属的,而是纸折出来的。
      周煦离那处最近。
      他面无血色地看着破口,听见外面隐约传来呼吸声,幽幽的,像叹气。
      他左脚无声往后挪了一步,整个人后倾,正想悄悄退开——
      就听轰地一声!
      破口突然伸进来一只手!冰凉的指尖勾到了周煦的脸。
      周煦魂飞魄散,尖叫着节节后退。
      下一刻,两面卷轴门轰然倒地,露出外面乌泱泱的人脸……
      夏樵终于明白了谢问的意思:这何止五个人,这得是百鬼围城。
      刹那间,他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望泉万古城根本不是什么商场,而是实打实的黄泉坟地。
      周煦在避让的时候摔了个跟头,手忙脚乱爬起来的时候,正对上了徐老太惨白苍老的脸。
      索性没有表情就算了,她偏偏是笑着的。嘴角弧度很大,看不到牙,就像一道弯弯的裂缝。
      周煦惨叫一声转向右边,又看到一个徐老太,咧着一模一样的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又试图往左边,还是一样!
      除了徐老太,他还看到了其他几个有印象的店主,也是这样,仿佛无处不在。
      那乌泱泱的人脸就像另一种意义上的鬼打墙,他们每个人都是笼主的眼睛、耳朵和手脚,直勾勾地看着这群入笼的生人。
      风阴惨惨地吹过来。
      那群东西尖啸一声,惨白人脸迅速拉长,嘴巴像豁开的洞,浩浩荡荡地直扑过来!
      “啊啊啊啊——”
      众人当场吓疯了!
      周煦被撞得仰倒在地,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脸呼啸着凑过来——
      我要死了。
      他心想。
      他手脚冰凉,紧紧闭着眼,等待那一刻到来。可是意料中的痛苦和惊悚并没有降临,反倒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发顶过去了。
      那一瞬,他听到了锵然的弦声。
      很快他又反应过来,那不是弦,是线。
      周煦猛地睁开眼,仰起头,看到了闻时清瘦的下颔和瘦白的手,十指上缠着熟悉的线,根根紧绷。
      又要捆人了么?
      周煦下意识想。
      他比夏樵懂得多,知道很多刚入门的傀师只能做做花鸟鱼虫,一个像样的、可以救命的傀都弄不出来,紧要关头只能甩甩空绳,把控傀的白棉线当另类的长鞭使。
      或捆缚、或绞杀。
      在他眼里,闻时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眼下怪物这么多,怎么可能绞得过来?拦得住这个,挡不住那个,捉襟见肘。
      我还是要死了。
      周煦想。
      闻时又甩出去一个东西,似乎是个纸团,看不大清。周煦木然地移动视线,看着那个小团落到肆虐的怪物群中……轰然烧了起来。
      霎时间,劲风乍起!呼啸着穿过整个回廊,像兽类的清啸。
      周煦被热浪扑了一脸,不得不抬起手肘遮挡避让。
      当他重新睁开眼的那一刻,他看见一只通体漆黑、边缘抖着烈烈火光的巨蟒从怪物头顶蜿蜒而过,盘绕一圈,又自怪物群中扫荡而出。
      黑蟒大得惊人,足以盘过整个回廊。它周身都缠绕着铁锁链,游动间,锁链声锵然作响。每根锁链上都有流动的印记,暗金色,滋着火星若隐若现。
      那些印记标明了巨蟒的来历——
      它是傀。
      周煦慢慢张开了嘴,再次仰起头。
      他看见闻时勾动着十指,交错的长线绷得又直又紧,随着他的动作或收或放。那条缠绕着锁链的黑色巨蟒就在火星迸溅中一甩长尾,把乌泱泱的白脸“人”都盘裹在了长躯之中。
      只要他再一动,就能将那些东西绞杀殆尽。
      直到此时,周煦终于意识到,那真的是傀!一个干死一百个都不成问题的那种傀。
      闻时的傀。
      我……日……
      周煦疯了。
      这种时候,什么人啊鬼啊都算个屁。他已经顾不上怕了,揪住夏樵就问:“你哥这样的他妈居然上不了名谱图?”
      夏樵被他揪得一脸懵逼,片刻之后说:“昂。”
      “昂你爸爸。”周煦愤愤地看向闻时,咕哝说“骗子!”
      他口不择言,刚骂完人就感觉自己脑子里“嗡”地一声响,冰凉的感觉兜头罩下来,冻得他一激灵,嘴和舌头都木了。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好像被长辈敲着脑壳斥责了一下。
      什么情况?
      周煦下意识捂住头,转脸去看,却见他身后是空的。起码伸手能揍到他的地方是没有任何人的。
      再远一些,就是被闻时护在身后的普通人了。
      哦,还有谢问那个半吊子混在其中假装普通人,也不害臊。
      谢问对目光似乎很敏感。
      周煦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朝这边撇扫了一眼。
      不知为什么,周煦下意识收回目光,正襟危坐起来。
      危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心说我有毒吗,怕他干嘛?!
      黑蟒收紧长躯,将所有人禁锢在它的地盘里,听着那些“人”挣扎着发出凄厉又刺耳的嘶声尖叫。
      闻时左手一抬,拢住那几根线拽直。
      这才转头冲附在张碧灵身上的女人说:“去找人。”
      女人怔了许久,忽然轻轻吐了一口气,就像在做着艰难的心理准备。又过了片刻,她才点了点头说:“好。”
      女人抬脚朝巨蟒的方向走去。
      她步子不快,带着舍不得、放不下和忍不了心。
      每走一步,那些被捆缚的“人”便更惊慌一些,它们抗拒极了,陡然疯狂起来,挣扎的动作太过突然,连黑蟒都不得不再绕一圈,将它们捆锁得更紧。
      动作间,巨蟒压到了后面的一家店门。
      金属卷轴门嘎嘎作响,在重压之下变形倒地,掀起雾一样的灰尘。
      闻时看着那边,直到看见尘雾里隐隐约约的模特人影,他才想起来。那是他和谢问最初进笼的地方。
      那些人脸挣扎攒聚的方向,就在那家运动服装店隔壁。
      他记得隔壁的店主是个中年男人,手里总是搂着一个饭盒,喃喃着:“不能被抓到,我还没吃饭。”
      女人还在往那边走,离巨蟒越来越近。
      那一瞬间,被巨蟒圈住的“人”开始了抵死一搏。它们冲撞、抓挠、撕咬、尖叫……
      最后开始哭。
      嚎啕大哭。
      那声音太令人难受了,混杂着很多人,嘶哑又苍老。
      然后慢慢的,其他人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声音沙哑的、持续不断的在哀哭。
      巨蟒盘裹的那些人都已消失不见,那个拥挤的、灰扑扑的店面门口,只有一个中年男人蜷坐在低矮的马扎上,把头埋在膝间。
      所有替他放风的、清障的、遮挡的“人”都不在了,只有他自己,原原本本又孤零零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女人在他身边停下步,看了他良久,也蹲下了。
      她试着伸手拍了拍他。
      男人猛地一颤,头埋得更低了,死死不愿抬头。
      直到这时,她才仿佛彻底想通了似的,轻轻叹了口气,又拍了拍男人,叫道:“老宋啊,你抬头。”
      “你要在这埋一辈子么?”女人说,“你看我一眼。”
      她缓声说:“看看我,你就能醒了。这里多难受啊,天这么黑,灯这么暗,店里到处都是灰,也没有人来。”
      “早就过了时间了,你该收拾收拾关店回家了。我看你一眼,我也好走了。”女人低声说,“我在这转了好多天了,太累了,转不动了。我想走了。”
      最后几个字终于让男人有了反应。
      他僵硬而缓慢地抬起头,两眼通红。他只看了女人一眼,就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忍耐什么。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忍耐不住,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哽咽说:“我在等你吃饭。”
      他从外套里掏出饭盒,想递出去,又不知该递给谁。最终只能搁在膝盖上,说:“热了冷,冷了热,你就是不来。”
      “你为什么不来。”男人抿着唇,无声地哽了很久,才又慢慢睁开眼,看着女人说:“你为什么变成这样了啊。”
      女人也红了眼睛。她努力眨了几下,说:“就是,不小心。”
      过了许久,她又补了一句:“没别的可怪,怪雨太大了,怪我不小心。”
      简简单单一句话,男人彻底垮塌下来,攥着她的手又哭了起来。
      从他拿到死亡通知的那刻起,他就在这个笼里打着转。
      他重复地做着那天做过的事,点货、封箱、记账、掐着时间点去热饭菜,然后等月琴收车过来。
      他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天黑,等到二楼三楼一半的店都关门,等到其他店主都吃完了,就连平常最慢的徐老太就开始吃了,月琴还是没来。
      反倒有另一个人、一个陌生女人,每天到了这个点就会来三楼找人。
      他不认识对方,不敢看对方的脸,更不想跟对方打照面。
      因为他知道,如果看到了,他这顿晚饭就再也吃不成了。
      ……
      老宋究竟哭了多久,没人记得请了。
      笼里的时间向来这样,一秒可以很长久,一天也能眨眼就完。
      他哭了多久,女人就陪了多久。
      最后她站起身,从张碧灵身上脱出来,冲茫然的对方鞠躬道了歉,然后拿起那个冷了又热、热了又冷的饭盒,对老宋说:“再去热一下吧,我陪你吃完这顿饭。”
      闻时始终在旁边等着,没有催过。等着他们吃完饭,又好好地告了别。
      那一刻,他们倒是有了明显的夫妻相——跟所有被困的人说了抱歉,然后安安静静地散了身上所有痴煞。
      张碧灵因为被附过身,不太舒服,也不适合解笼。于是化解消融的事依然落在闻时身上。
      解笼的时候,那几个无辜入笼的普通人已经开始犯困了。
      他们靠坐在栏杆边,垂着头,眼皮直打架。笼里发生的种种,在他们闭上眼的瞬间变得模糊起来,像一场囫囵惊梦。
      周煦脸上不甘不愿,腿脚却很积极,给歇息的张碧灵倒了一杯热水。
      夏樵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周煦的问话。
      谢问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闻时低垂着眼,把那对夫妻满身的黑雾纳到自己身上,再慢慢化开。
      那个女人消失前,他听见闻时冷调的嗓音对她说:“那天雨很大,谢谢你的伞。”
      谢问收回目光,看着商场地面老旧的花纹,无声地笑了一下。
      ※※※※※※※※※※※※※※※※※※※※
      捉虫,夏樵名字打成周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