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晚风的蔷薇淡香里,赵仪瑄又嗅到了那股好像烙印在他心头的香气,他差一点就按捺不住靠近过去,闻一闻她的发端或者襟裳之间是不是真的有这股异香,这香又到此从何而来,为什么会如此销魂。
相比较太子的心猿意马,宋皎的右手轻微地弹动了一下,只是她毕竟还是惜命的,也懂得有一不可再二的道理。
当机立断,宋皎决定装傻,她垂了眼皮,尽量不去想自己的脸到底有没有红,而只是含含糊糊地问:“殿下……在说什么?”
赵仪瑄居高临下,直直地盯着好像已经被揽在怀中的人,也看到她的脸颊比先前越发红润了些。
喉结滚了滚,太子殿下哼道:“还有什么?当然……是上次你打了本宫一巴掌,这么快你忘了?”
宋皎觉着冷汗滑了下来,她的脸在发痒,而心里想笑却实在不敢。
啼笑皆非而稍稍放松,宋皎顺势应声:“啊,是是……”
“是什么,”没等她说完,赵仪瑄道:“你是说果然打的很爽么?”
“不不,”宋皎急忙申明,情急之下她试着坐起,却不免靠赵仪瑄更近了些,近到两个人之间几乎只有一指的距离。
那一错目间,她甚至能看见他的双眼里自己小小的倒影,以及太子殿下那陡然收缩的瞳仁变化。
极快之间,宋皎在太子的左手腕上一推,她翻身下地,一气呵成地跪倒:“殿下宽恕,下官并非这个意思。”
赵仪瑄没想到她的“身手”竟这么机敏,缓缓地抱起双臂,太子喃喃:“可惜啊。本太子倒是觉着很爽。”
宋皎心头一震:他是不是疯了,或者是说反话?
顺势瞄了眼自己的手:要真是这样,刚才就不用强忍了,成全他岂不好。
赵仪瑄斜睨:“你刚才是不是还想动手来着?”
“当然没有,”宋皎大惊失色,急忙道:“下官绝不敢对殿下无礼,上回也是一时的失态,事后已经极为后悔,还请殿下大人大量,下官以后定然约束自己,再不敢犯。”
赵仪瑄听着那略有点刺耳的“下官”两个字,看她散发跪拜的模样,实在眼熟的很。
他的心情没来由地好了许多:“我听说颜家的人去宋家大闹了一场,这倒是救了你们,本来我还想叫人去打砸一番出出气,既然有人先行动手,那就罢了。不过你可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就说饶了你。”
往前一步,太子一撩袍摆,自行坐在了藤椅上,他微微地将身子躺平了些,抬眸所及,是方才她看过的风景,墙头黄昏中的蔷薇,天空中变幻的夕照光芒,晚风吹在面上,院中寂静的像是什么世外桃源。
这会儿本来不该说别的,因为说任何都是大煞风景。
赵仪瑄的脑中有瞬间的空静跟欢喜,但他很快又恢复清醒。
上次宋皎打过他后跑了,起初他本来盛怒非常,很想把她捉回来直接掐死。
但是看着她狼狼狈狈一跑了之,摸了摸发热的脸颊,不知为什么,他的那份盛怒变得不再郑重肃厉,而……很奇妙地变成了好笑。
以前不知宋皎身份前,确实对她恨之入骨,但恨虽恨,却也知道这个人……实在与众不同。
不管是有意针对还是无意为之,这京城乃至天下,恐怕只有宋皎一个人敢跟他针锋相对。
这样独特的人他要么碎尸万段,要么收为己用。
因为王纨之死,在他心中的选择自然只剩下了前者。
直到诏狱之中知道她是女子、且是当初跟他肌肤之亲的那人,这选择就开始模糊了。
那一巴掌,好像反而把赵仪瑄的心意打的清楚明白起来。
他是不会将宋皎碎尸万段的,他须得到这个人。
心意在晚风之中微荡,赵仪瑄看着天际一点流霞,轻声道:“你知不知道,我给了你一天的时间。”
宋皎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赵仪瑄微微转头:“你当然知道宋洤在诏狱,本来以为不管如何你都会去瞧瞧的,没想到你真坐得住。”
太子原先并没有叫人去拿宋皎,是因为他吃定宋洤入狱,宋皎必然会去探望情形,没想到她竟有胆子请了一天的假,自自在在地躲了一个好清闲。
居然还是他想太多了。
宋皎也没想到太子指的是这个,但她也有大把冠冕堂皇的借口:“此事是殿下亲自审理,下官岂能贸然干涉。且下官相信太子殿下一定会秉公处置,很不必别人操心。”
赵仪瑄轻笑出声,眸光流转的:“你这个人倒是大胆狂悖到有趣的地步,我倒是真舍不得杀你了。”
不管怎么样,这句话,让宋皎觉着自己仿佛衔住了半颗定心丸。
她的胆气在昨晚周赤豹他们来的时候最盛,过了那时候就再硬不起来了。
赵仪瑄却又惆惆怅怅地,仿佛不甘心的说道:“只是心口里还窝着一股火,发泄不了,憋久了怕伤身,你说怎么办?”
宋皎心头窜跳,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懒得理他,只能低着头装听不见的。
一只手伸过来,五指张开,插在了她的发间,就在宋皎毛骨悚然想要歪头躲避的时候,太子殿下的手掌摁着她的头轻轻地揉了揉。
掌心的触感诱惑着,他本是要用力的,后来不知怎地放松下来:“你说你怕疼,求本太子别折磨你,我又怜香惜玉的舍不得杀你,真是太难了……啊对,幸亏还有个替死鬼。”
宋皎小心翼翼地从他的魔掌下把头歪着挪了出来,闻言诧异:“殿下说什么……”
赵仪瑄轻笑:“你想不想看点有趣的?”
宋皎不想看,因为她隐约猜到自己要看的是什么,而且那一定不会好看。
但是赵仪瑄的询问不过是自问自答,是不需要她的意见的。
诏狱的后厅内。
宋皎见到了宋洤。
这就是太子殿下口中的“有趣”。
宋皎虽料到会来诏狱看自己的弟弟,也料到情形不会好看,但当亲眼看到宋洤后她才发现,自己好像把事情想得过于糟糕。
她本来觉着宋洤必然是受过刑的,以诏狱的手段,她简直不敢想象。
但事实上宋洤的身上其实没有多少伤,只有脸比较肿一些,好像是给什么拍打的,除此之外神情也很憔悴萎靡,因为惊吓过度,眼神恍惚。
当看到宋皎的时候,宋洤暗淡的眼睛里闪出光亮:“大哥!”他带着委屈的哭腔而热切无比地叫道:“大哥快救我!”要不是旁边两个侍卫虎视眈眈,宋洤指定会扑过来抱住宋皎。
宋皎觉着稀奇,也有点动容。
回想起来,这大概是宋洤第一次这么亲切的像是看着亲人一样称呼她了。
以前宋洤见了她,多数是走走过场地叫上一声,除非有时候他有求于宋皎,才会看在她的官职的份上随机应变换上另一幅面孔。
但三两次过后宋洤发现宋皎并不是那种有求必应之人,而是有求必推,甚至有求必躲开或者踢掉,有了经验后,宋洤的另一幅亲热面孔就也不常出现了。
这大概是宋洤自出娘胎,第一次像是看救星般看着自己的“大哥”。
就算是知道宋洤一向的脾性为人,可看见他红着眼睛殷切望着自己的样子,仍是把宋皎的心触动了一下。
宋皎迟疑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屏风。
屏风后若隐若现的,是太子殿下的身影。
宋皎不禁想:他想干什么?
难道太子是想……杀鸡给猴看吗?
赵仪瑄没发声,有个人替他开了口:“宋侍御,见了自己的亲弟弟没有话说吗?”
宋皎抬头,看到一个身材偏瘦微微眯着眼睛的少年走了进来。
看见他,宋皎的心突然紧了一下。
这少年看似不过是十七八岁,身量不算高,但高鼻深目,相貌俊美中隐约透出点异域风情,但他身上穿着的却是从四品的大理寺少卿的官服。
原来此人宋皎是认得的,他是属于东宫之下的大理寺少卿陶避寒,陶少卿年纪虽小,却是刑狱司方面人人皆知的狠角色,尤其大理寺的人犯们,几乎是谈陶色变。
陶避寒笑嘻嘻的走近,他的相貌很讨喜,简直像是个秀美天真的少年,但只要见识过他那些刑讯手段的人、才知道这张脸是比十八层地狱鬼更可怕的。
连宋洤都忙往旁边退开了几步,而且主动自觉地向着陶避寒躬身行礼:“参见少卿大人。”他的声调极其的谄媚。
陶避寒昂然向前,看也没看一眼。
宋皎眉头微蹙,垂眸拱手行礼:“陶大人,好巧。”
“不是巧,”陶避寒生平最不满的大概就是他自己的身高了,宋皎的身量本算是中等偏下,但他跟宋皎站在一块,居然堪堪只能“平视”,暗暗踮了踮脚,陶少卿道:“不是巧,此案非同小可,我是奉殿下之命来彻查的。”
宋皎屏息:“不知陶大人查出什么了吗?”
“当然,难道你还不知道?”陶避寒一脸诧异,转头瞥向宋洤:“你没跟宋侍御说吗?”
宋洤畏畏缩缩的在旁边,给陶避寒一瞄,浑身乱颤,他胆怯地看了眼宋皎,终于道:“大哥!我、我已经都招认了,那个矿藏的事情确实是大哥叫我去做的,大哥……你别怪我!”
这几句话里,大概只有最后那四个字是真的。
宋皎的心缩紧,她想回头看一眼赵仪瑄,但却知道隔着屏风,她什么都看不到。
也许赵仪瑄带她来不是“杀鸡儆猴”,而是“请君入瓮”?
他到底不能轻放了她?或者还惦记那一掌之仇?
陶避寒跟着往屏风那边看了眼,他尽量让自己的身板挺直,下巴抬的高些:“宋侍御,令弟已然招认,你呢?”
宋皎咬着唇。
“大哥,”宋洤哭唧唧的:“大哥救我!你、你还是认了吧……”
宋皎目不斜视,淡淡道:“如果陶少卿只因这个就认定我参与其中,那我只能怀疑少卿你的能力,并质疑太子殿下的用人了。”
“你说什么?你敢诋毁太子!”陶少卿脸上的笑容陡然收起,他背着手往前一步,阴狠地盯着宋皎,像是受了奇耻大辱:“好啊,只管嘴硬,你若是能在我手下熬过一刻钟而不招认,我便自认无能放了你,如何?”
宋皎立刻回答:“不用劳烦,我现在就可以招,如果非要屈打才能成招,不如彼此省事。”
“我不嫌劳烦,”陶避寒的眼睛略睁开了几分,把宋皎从头看到脚,天真的脸上却透出几分嗜血之色:“尤其是对付宋侍御,让我三天三夜不睡也甘愿,我一定会亲自好好伺候,让你心满意足。”
宋皎很知道陶少卿的厉害,别说一刻钟,只怕一上手自己就得死。
就在这时,屏风后赵仪瑄道:“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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