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海

  烈日炎炎，热浪一阵阵袭来，扭曲波动的地平线上却逐渐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漫无目的游荡在庄稼地里的人影似乎听到了什么，扭过腐烂的脸，摇摇晃晃向着马路走去。
  下一刻，黑色的越野车疾驰而过，嘭地将它撞散了架，鲜血与腐肉爆炸开来，涂满了半边车窗，季泠月嫌恶地蹙起眉，打开雨刮器，勉强将视线前方清理干净。
  自昨晚到现在，她已经连续开了七个小时的车，手指僵硬，双腿发麻，脑袋也有些眩晕，但因为害怕被蓝鸢追上，她一刻也不敢松懈。
  可这么强烈的阳光，这么远的距离，即使是蓝鸢那样的吸血鬼，一时半会儿应该也追不上来。
  季泠月抿了抿唇，透过后视镜看向窝在后排座椅上的小吸血鬼。自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到车窗上，蓝妩便开始大呼小叫，伤心欲绝地喊救命，季泠月只能把后排窗玻璃都蒙上，又给她找了一张床单盖住身体，她才老实下来。
  现下，女孩安静地蜷缩在床单下，一声不吭，倒让她有些不习惯了。
  季泠月收回视线，专心看向前路，若隐若现的建筑群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应该就是临平市了。
  嗯……可以在那儿歇歇脚。
  半个钟头后，越野车慢慢停在市郊的一处超市门口，季泠月活动了活动腿脚，转头唤道：“蓝妩，走了。”
  后面那坨物体一动不动，季泠月蹙起眉，隔着床单推了推她：“蓝妩？”
  片刻后，里面仍是没有一丝动静，她神色微变，忽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伸手拉开床单。
  底下却是一张正在熟睡的白皙脸蛋。
  小吸血鬼甚至还微微张着嘴巴，柔软的唇瓣看起来红嘟嘟的。
  “……”
  好啊，她开车开的累得要死，这人倒是享受起来了。
  她还知道自己是被胁迫的吗？
  季泠月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会儿，吐出两个字：“启动。”
  下一秒，项圈发出咔嚓一声响，蓝妩嗷地弹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去抓自己的脖子。
  “停。”
  炙烤皮肤的银器瞬间远离，她急促喘着气，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又是生气又是委屈道：“你给我解开！”
  季泠月迈出一条腿下车，啪地打开伞：“我们走。”
  蓝妩：“我不——”
  “收。”
  小吸血鬼猛地一抖，又捂着脖子嗷嗷叫起来，等季泠月说停，她一骨碌滑下座椅，含着泪花，坚强道：“走就走。”
  季泠月把伞塞到她手里：“张着嘴巴睡会变丑。”
  蓝妩抽了抽鼻子：“嗯？”
  女孩却只是冲她笑了下，率先朝超市走去，蓝妩连忙撑着伞跟上，等进入室内，阴凉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她擦干眼泪，正思索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季泠月给她解开项圈，肚子就咕噜噜叫了起来。
  这声音在寂静的超市里实在响亮，走在前面的人脚步一顿，回头道：“饿了？”
  蓝妩连忙点头，小心翼翼抓住她的衣角：“饿了。”
  季泠月掀起一个笑：“西边的冷藏室里有鸭血，去吃吧。”
  “……”
  蓝妩沉默了会儿，道：“你在开玩笑吗？我不吃鸭血。”
  “鸭血和人血都是血，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羊肉和牛肉都是肉，难道是一种味道吗？”
  “即使不是一种味道，也不妨碍我吃。”
  “我和你又不一样，”蓝妩瞪圆眼睛，据理力争：“如果是难吃的血，我吃了后就会拉肚子，所以，我绝对不会吃除人血外的其他任何血！”
  “别挑食……”
  “我不！”
  季泠月冷下脸：“那你饿着。”
  她转身就走，蓝妩一怔，火气蹭地冒了上来，张牙舞爪地往她身上扑。
  “收。”
  扑到一半的小吸血鬼身形一僵，扑通倒地，哀嚎着去抓自己的脖子，季泠月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还想咬我吗？”
  蓝妩抽泣：“不，不咬了……”
  她这才喊了停，女孩吸了吸鼻子，从地上爬起来，老老实实跟在她屁股后，季泠月瞟她一眼，问：“不是饿了？怎么不去吃？”
  蓝妩红着眼睛道：“不饿了。”
  还挺倔。
  季泠月挑挑眉，当真不再管她，沿着停运的电梯爬到二楼，熟练地摸到了西南角的家居馆，小吸血鬼心里有气，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你以前来过这里？”
  “我在这里打过工。”
  “这里还招童工？”
  季泠月把包扔到地毯上，自己爬上床：“童工是十六岁以下。”
  蓝妩哦了声，站到床边看着她：“你要睡觉？”
  “不然呢。”
  她顿时亮起眼睛，蠢蠢欲动，季泠月哼了声，毫不留情地打碎她的幻想：“五个小时后，启动项圈。”
  蓝妩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的项圈就发出一道电子声音：“指令已接收。”
  她大惊失色：“你怎么能这样？为什么要启动它？我又没有不听话！”
  “五个小时后启动，”季泠月翻了个身，闲适地闭上眼睛：“等我醒了就能终止指令，也就是说，如果我睡着时你逃跑了，或者我睡着时遭遇不测，你也落不着好。”
  “你！”蓝妩握紧拳，感觉自己惹上了不得了的大麻烦：“你干嘛要这么做，你不是一直想从我身边逃掉吗？现在又何必抓着我不放？”
  “今时不同往日。”季泠月放缓呼吸，声量渐渐弱了下去：“我现在不害怕你了，而且……”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下文，蓝妩绕到另一边一看，女孩早已闭上眼睛，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她气得脸色涨红，手舞足蹈地对着空气打拳，打累了才哼哧哼哧坐了下来，扒在床沿盯季泠月的脸。
  好坏的小女孩。
  早知道就不因为她的血好吃非要抓她当血奴了，这真是风水轮流转，叁十年河东叁十年河西，农民翻身做主人……
  蓝妩越想越后悔，肚子更是咕噜噜直叫，香甜的气味儿不时飘入鼻中，她吞了吞口水，目光落在女孩细嫩的脖颈上。
  那上面还贴着几张粉色的创口贴，清甜的味道就是从还未愈合的伤口传来的。
  她一眨不眨地看了许久，屈服于项圈的淫威，还是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蜷缩着躺到了地毯上。这个角度，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季泠月熟睡的脸庞，蓝妩百无聊赖地数了会儿她的睫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时，女孩忽然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眉头也皱了起来。
  她一愣，小心翼翼爬起来，把耳朵凑到了季泠月嘴边。
  “妈……”
  蓝妩眨了下眼，转头看她。
  也对，这个人比她还小几个月呢，当然也会想念妈妈。
  她思索了会儿，轻手轻脚爬上床，将手臂搭到了季泠月身上，女孩低哼一声，小动物似地钻到她怀里，脑袋也往她下巴蹭去。
  那股香甜的气味又钻入鼻中，蓝妩忍住撕咬的欲望，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小声问：“我这么听话，你睡醒后，可以让我吸血吗？”
  自然，怀里只有女孩均匀的呼吸声。
  “唔……”
  睡醒后，只是随便伸个懒腰，满身的骨头就咯咯作响，季泠月长叹了一口气，放空地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想起什么转过头。
  小吸血鬼没在身边。
  大概是去找吃的了。
  现在离她睡下不过四个小时，季泠月起床去不远处的卫生间洗了个脸，随后便在周围的服装店逛了起来，病毒爆发前，这些光鲜亮丽的衣服每天都如展品般摆放在温馨的灯光下，现下却乱糟糟堆迭在一起，不知被多少人慌张踩踏过。
  就在她试穿一双柔软舒适的鞋子时，楼下忽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她吓了一跳，连忙提起背包，跑到二楼栏杆旁往下看。
  一个人影从撞倒的货架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往超市门口跑，在她身后，小吸血鬼敏捷地追了上去，扑通将人按倒在地。
  季泠月连忙唤道：“蓝妩！”
  蓝妩动作一顿，转头看她，被她压在身下的女人趁机掏出匕首，狠狠插到了她的胸口。
  “啊……”
  她痛吟一声，哆嗦着拔下匕首，火冒叁丈地朝着再次逃跑的人追去。
  季泠月见势不妙，也连忙顺着电梯跑了下去：“蓝妩，回来！”
  一人一鬼先后冲出大门，而后又是噼里啪啦一阵响，季泠月心惊胆战地赶到，发现蓝妩正费劲把那人从阳光下拖回影子里，手掌分别按着她的脑袋和肩膀，低头咬了下去。
  “蓝妩！”
  她睁大眼睛，头一次发现，原来吸血鬼吸血的姿势如此暧昧亲密，仿若耳鬓厮磨、交颈鸳鸯。
  莫名的怒火涌上心头，她攥紧拳，冷声道：“收！”
  趴在女人身上的身影猛地一僵，颤抖着滚到了一边，女人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惊惶地和季泠月对视一眼，便转身跑进了炙热的阳光里。
  “呃……”
  小吸血鬼伸出手，徒劳地抓了抓，眼泪花一下冒了出来。
  “你哭什么哭？”季泠月喊了声停，粗鲁地把她拽起来，穿过超市往后门走：“被人看见了，我们得赶紧走。”
  出乎意料的是，身后的人竟乖顺地跟着走，没做出任何反抗，季泠月感觉不对劲，转过头，见小吸血鬼木着脸，漂亮的大眼睛却在啪嗒啪嗒掉眼泪。
  她一愣，停下脚步。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两人相对而立，沉默不语，只有偶尔响起的细微抽泣声回荡其中，许久，季泠月才张开嘴，小声道：“别哭了。”
  蓝妩依旧不说话，浓密的睫毛湿漉漉黏在一起，看上去好不可怜。
  “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凶你，我……”她抿了抿唇，犹豫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刚才忽然很生气……你，你不是饿了吗？我让你吸我的血。”
  说着，她朝蓝妩举起手臂，放软声音道：“别哭了，好不好？”
  蓝妩眨了下眼，目光落到面前白净的手腕上，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甜。
  半晌，她哽咽道：“我要吸脖子。”
  季泠月失笑，主动走到她身边，把头发撩起：“这有什么区别？”
  蓝妩哼唧：“区别可大……”
  她埋首到季泠月颈间，正要咬下去，又被忽然揪住耳朵：“等等。”
  季泠月淡淡道：“先漱漱口，我不想碰到别人的血。”
  真是一个爱干净的人类。
  蓝妩皱皱鼻子，乖乖跑去卫生间漱完口，便迫不及待地把她按到墙上，张嘴咬了下去。
  “唔……”犬齿刺破皮肤，女孩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后脑勺，随着终止指令的电子音落下，埋在她怀里的小吸血鬼明显更加放肆，原本老实放在她腰上的手也撩起衣摆，从下面钻了进去。
  想到她刚才的可怜劲儿，季泠月忍了。
  “嗯……”
  蓝妩咕咚咽下几口血，满足地哼了声，两只手也爬到女孩胸口，抓了一下，又抓了一下。
  季泠月忍……忍无可忍，一巴掌呼她脑门上：“够了，还没吃饱吗？”
  蓝妩见好就收，舔了舔嘴唇，点评道：“你的血比她的血好吃。”
  “又胡说，血有什么区别？”她吐出一口气，感觉头脑发晕，索性靠着蓝妩休息起来：“你以前吸血，也是抓着人就咬吗？”
  “当然不是，以前有助理帮我带着冷藏箱，里面储存着最新鲜的血袋，如果饿了，随时都可以拿出来吃。”
  季泠月嗯了声，有些疲倦：“今天已经耽搁太久了，我们该走了。”
  蓝妩：“哦。”
  “所以，把你的爪子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