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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胤钦天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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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横四海兮焉穷
      “云姑娘还在睡着?”
      “是。”
      闫文匡和庄赦两人坐在郡守府的书房中,庄赦正在翻阅东海郡本地各县的县志,的确,在靖元九年之后,整个东海郡出现了很多大的变动,许多部队被调到这边进行整训,东海本地的盗匪被全面清剿,大的贼股基本上都被消灭,剩下的一些小贼有许多也都金盆洗手。
      但是东海大鱼的事情,还是只有那么简单的一句话,似乎那真的就是一条巨大的鱼,连是什么鱼都没有说明白。
      闫文匡自云陟明施法之后,头脑敏锐四肢轻灵,仿佛年轻了十几岁的样子。而云陟明在看到闫文匡把鱼卵都吐出来之后,又呆立在原地几秒,然后就倒在地上,睡了过去。现在过去数日,她半点醒过来的征兆都没有。
      “闫大人,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庄赦翻着手中一本民俗本子,在里面找到了一个图案,最底下是三条波浪线,波浪线上面是两条交叉的线“我看那天云姑娘施法的台子上也有这个图案。”
      闫文匡看了眼,捏着下巴想了想“这好像是某个古国的徽记,原本古帝的时候,这边有个岱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应该是岱国的某个神的代表符号。”
      “也就是本地巫祝的代表符号,”疑惑在庄赦心中又加深了几分,云陟明自称是西域人,那又是怎么知道东海郡这边古国祭司的符号的?他口中喃喃道“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诶,庄大人,你要是对这些事情有兴趣,我给你找一个我府里的婆子给你讲讲?”闫文匡随口道“她母亲本是本地的巫祝,和东海郡许多士绅关系甚密,后来靖元皇帝忌讳这个,就改到郡守府这边打下手了,她知道的多。”
      庄赦听闫文匡身边竟然有熟悉古国民俗的人,心中大喜,他本身对于这些事情也是很感兴趣,面露喜色说道“那劳烦闫大人了。”
      “不麻烦不麻烦,”闫文匡笑着摆摆手“你带云姑娘帮我解了咒,我谢你们还来不及呢。去!把姜婆子叫来!”
      旁边的侍从一点头,跑出屋子,很快便带来了一个衣着整洁,看上去四十上下女人,那女人来到书房中,跪下来给闫文匡和庄赦各磕了个头“老爷,您叫我?”
      “庄大人想了解下古国故事,你给讲讲。”
      姜婆子听了,脸色一变,又一个头磕在地上“大人,巫祝蛊祸是掉脑袋的事,小的不敢开口啊。”
      “让你讲你就讲,”闫文匡一撇嘴“庄大人是钦天监的官,了解一下本地的民俗也是应有之义,不会治你的罪的。”
      姜婆子抬起头,看了眼坐在那里的庄赦,庄赦微笑着对她点点头“是的,我是为钦天监做调查,你尽管说,不会有事的。”
      “谢大人,那请问大人,您想从哪部分听起?”
      庄赦拿着手中的古书,给姜婆子看了眼“就从这个符号说起吧。”
      姜婆子看到那符号,全身上下明显哆嗦了一下,随后伏在地上说道“大人,这是岱国的神明,吃渡的符号。”
      “吃渡?哪两个字?”
      “大人,吃渡也只是读音而已,大神的名字根本不是我等贱类能说出的,”姜婆子的声音颤抖着“一般吃渡大神的名字,都被称为君上,直呼其名的场合,基本没有。”
      “哦,那这个吃渡的形象是什么样的?”庄赦点点头问道“一般神明,都会有一个形象吧。”
      “吃渡的形象。。。很难描述,总之,不是人形,”姜婆子说道“不过一般认为,吃渡大神是所有海物的父亲和母亲。”
      “哦?很有意思。”听到这话,庄赦提起了兴趣,一位神明既是父亲又是母亲的情况在整个九州各地的神话中都很少见“怎么个,既是父亲又是母亲?”
      “一切海物的卵都是吃渡所产下的,传说中,吃渡从自己的腹中生出了百万亿颗卵,在混沌之间,剩下了一百颗存活下来的卵,孕育出了一百种海物,而后,吃渡又将后续的卵,种在他们的身体里。”
      “那,岱国古国人岂不是不会吃鱼卵?”
      “是的,”姜婆子点头“卵都是未生的神子。。。如果人吃下吃渡所选的孕母腹中的卵,那他就会成为新的孕母,直到鱼卵破腹而出。”
      听了这话,闫文匡浑身打了个哆嗦,如果没有云陟明,自己的肚子八成就会变成一群小鱼的鱼缸。而庄赦则皱着眉思索起来,闫文匡的经历显然证明了,这些传说都是有所根据的,但是现在却不是所有吃鱼子的人都会变成那个样子。而事实上,鱼本身是产卵的,并不是所有鱼卵都来自于吃渡。
      那么如果将所有鱼卵的来源分为“吃渡生下的”和“鱼以及其他海物生下的”两种,那么也就是说,吃渡——这个古国时期的神,的确潜藏在大海中的某个地方,正在偷偷地在许多鱼的体内产卵。
      “姜婆子,我问你,闫大人这样的情况,在本地多么?”
      “闫大人的情况。。。您是指吃了鱼子之后得梦魇么?”
      “对。”
      姜婆子摇摇头“不多,而且去年才闹过大水,本就没有多少人吃海鱼了。”
      “那以前呢,大水之前。”
      “大水之前没有过,那时候大家也都正常吃鱼子,”姜婆子想了想,随后笑道“大人,您要知道,说是古国也没个概念,但是那可是至少三千年前的事了。现在,谁还信那个啊。而且先帝一折腾,原来靠这个挣钱的,也都转行了。”
      “诶对了,”闫文匡此时突然开口了,原本他也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但是经过前几天的仪式,他对鬼神之事也不像以往那般不屑一顾了“姜婆子,我记得你不是说你孙女前段时间‘通了神’么?怎么一回事儿?”
      庄赦看到姜婆子脸色明显一变,变得惊慌失措起来,随后急忙用笑尝试着掩盖这种惊慌“哎呀,大人,都是我说笑的,您。。。”
      “如实说吧,”庄赦笑着随口道“你孙女多大?怎么了?简单说说。”
      姜婆子看庄赦也提起了兴趣,知道自己逃不过,便开口道“庄大人,姜家是岱国古王的姓氏,而在礼神敬神上,岱国以女子为尊,历代祭司都是女人。这些都是我母亲告诉我的,我母亲在我女儿出生的时候,就说我女儿一定能生出神女,然后就让我们从古制为我女儿订婚。。。”
      “从古制是什么意思?”
      姜婆子咬着下唇,显然这件事并不好开口,似乎是什么不体面的事情一样。
      闫文匡看她支支吾吾的,直接开口说道“就是乱伦婚,她女儿的丈夫是他儿子。”
      姜婆子看闫文匡直接说了出来,也苦笑着低头说道“是呗,古制就是这么回事儿,我妈说只有从古制才能生出神女,她老人家原本就活不长久,结果我女儿怀孕之前一直吊着一口气,等我女儿怀孕之后,才合眼。”
      “那你孙女是个什么情况?”
      “我女儿前后有过八个孩子,四个早亡,一个怪胎,一个天生少一条腿,一个体弱,小孙女失明,”姜婆子苦笑着,把这些心酸的内容若无其事地说了出来“前几天小幺一睡睡了三整天,醒了之后就开始说什么‘列宿就序,诸星归天’之类的内容。。。”
      “你这么一说,我倒有点想见见她,”庄赦笑着站起身,而姜婆子听了,则惊恐地抱住了他的腿。
      “大人,您饶了小的吧!”
      “见她一面怎么了?我是钦天监灵台郎,也是做观星绘图的,交流交流总没坏处,”庄赦对姜婆子的表现感到格外奇怪,而闫文匡则连连皱眉。
      “大人。。。”
      “姜婆子,带庄大人去见你家孙女。”闫文匡怒斥道“庄大人是钦天监的朝廷命官!”
      “大人!小幺她,真的不能见人啊!”
      “怎么不能见?是得了病还是怎样?”
      姜婆子像是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闭上了“这样吧,大人,我领您过去,您能不能保证。。。看到什么,到外面都别声张。。。”
      “你还敢要挟。。。”
      “我保证。”庄赦点点头,他有一种预感,这个姜小幺对于东海大鱼,甚至包括巫蛊案中“大胤亡于东海”的预言,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们离开了郡守衙门,在姜婆子的引领下直奔她家。姜婆子家不算大,但是也能看出以前姑且算是光鲜体面,现在却是一副破败样子。两人进了大门,一进门,庄赦就闻到了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草药味夹杂着腐烂的鱼腥味,而姜婆子带着他走向旁边的一件房间,离那间房间越近,味道也就越是浓重,而当姜婆子推开门的时候,草药味如同浪潮一般包裹了他,他的精神仿佛被浸入那种恶心的草药煎出的汤汁之中一般。
      但是很快,草药味和鱼腥味慢慢退去,呈现在面前的,是摆在地上的,一张完整的人皮。
      那张半透明的人皮上面,泛着淡蓝色的光彩,上面嵌着无数片细密的鳞片。庄赦汗毛倒立,脑子中仿佛充满了混沌的汁水,让他无法思考,他无法想象这张人皮的来历,是被人剥下来的人皮?还是别的生物的皮拼凑而成的?
      “嗯?”
      角落里突然传来了一声这样的呻吟,庄赦的目光一瞬间被吸引了过去,一个亮白色的身影,像是一条蛇一样贴着地面凑到庄赦面前,这个蛇一样的白色身影贴到了庄赦,而庄赦定睛一看,发现那原来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女孩。
      她如同一个白玉雕成的人一般,皮肤下甚至能够看到隐约浮现出来的血管。她双眼盯着庄赦,而庄赦也看着她。
      她的眼中仿佛凝着一层白雾,又像是冬季结在床上的霜。她贴在庄赦身上,嗅了嗅,喉咙中发出了那穿过骏山时出现在他耳畔的,搅动粘液一般的声音。但是过了一会儿,却又变成了正常的人的声音,语音语调奇怪得无法形容“看来,你也还在做梦啊。”
      姜婆子看到女孩就这样贴到了庄赦面前,急忙关上门,生怕有谁看到女孩这幅样子“幺儿,把衣服穿上!”
      那女孩用力地摇头,缩回到身后的床铺上“不,衣服扎人。”
      “扎人也得穿!这。。。庄大人,让您见笑了。。。”
      庄赦看着女孩,全身上下白得耀眼,像是从白雪之中降生的孩子一般,她极不情愿地穿好白麻布的睡衣,然后从旁边的架子上抓起了几种草药,塞到嘴里嚼了起来。
      “小姑娘,你说的做梦,是什么意思?”他微笑着,看着女孩。
      女孩没回答,口中嚼了一会儿药草,然后把嚼完的药渣子“呸”地一口吐在地上,才答道“做梦,就是做梦啊,你,奶奶,妈妈,都在梦中,但是。。。她可是个,清清醒醒的,好人呢。”
      说着,女孩指着门的方向。
      而门与此同时打开了。
      出现在姜婆子背后的,是抱着黑猫的云陟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