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待时而动
吴大和沈益两人坐在堂中,两人脸上都是一副便秘的表情。
孙正然已经来江南郡几天了,而这几天,他无一例外都在宴请各路匪首到他的大营之中,两人对于那些匪首到底有没有说些什么,他们完全一无所知。不过所有人都知道的是,控制了江水江口的江口水寨以及山阳南寨被官军血洗,两家乡绅满门被就地正法,男丁斩首女子吊死,几乎吊满了一座县城到江南郡之间的官道。
“沈兄弟,我对官府的事情不太熟悉,您看,现在可能是个什么情况?”
沈益表情也很是扭曲,如果孙正然从那些匪首还有乡绅嘴里撬出了些什么,那他可能早就对他们这里动手了。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孙正然仍然在收集更多的证据,以便把他们彻底诛杀干净。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就地正法那两家的理由是通贼,没有私扣皇粮还有拒付壮丁的罪名,所以可能他们还不知道我们之前做了什么,”沈益眯起眼来“这件事还有操作空间,因为如果他以从贼为由把两家乡绅就地正法,那安家和郡守那里就好操作很多了,他们会护着我们的,毕竟我们手里还有安家的黑料。。。”
“但是他孙正然要是把安家一锅端了。。。”吴大皱起眉“算了,不想孙正然那边了,我们还是得解决一下江南境内的事情。沈兄弟,你觉得,那些匪头卖了我们的可能性有多大?”
“吴兄你得这么想,他孙正然破江口水寨和山阳南寨的目的是什么?就是给江南郡全境的匪帮施压,”沈益拿出了一个写满本地匪首名字以及山寨规模的簿子“吴兄,你跟这些匪首也交游有段时间了,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奔着招安去?”
吴大拿过那个簿子,扫视了一眼“这几个大家伙吧,白秃子不是一直都说,等老了就找官军一招安,随便找个地方买块地养老么?”
“不,他就是说说而已,”沈益笑起来“我在来到江南郡之后发现了一件事,在江南郡,做匪比当兵挣得多。各路士绅老爷都有自己支持的山寨,这些山寨基本上是半兵半匪的性质,老爷们的货物要靠山寨护送,庄子也有山寨的人保护。上个月钱小辫儿就带着他的兄弟们直接金盆洗手开了个船行,专门走海上运货。你觉得被招安之后,能挣这么多么?”
“那我们也算是被招安了,不也。。。”
“咱这个不叫招安啊,吴兄,”沈益苦笑起来“咱这个是买官,安老爷和耿老爷的封口费直接换成了这个官,而且这个官掌管征粮事宜,是个肥缺。真的想被招安的,都是小山寨。这群人劫不动大山寨护着的商队,只能靠掳掠村镇续着一口气。他们,是最想被招安,吃皇粮的。”
吴大微微点点头“那,怎么安排?我们要,先下手为强么?”
沈益眯眼思索起来,他明白吴大的意思,他想要直接做掉那些小山寨的首领,以此来保证他们的安全,这个方法的确靠谱,但是问题在于,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出卖他们的意思,那这样反而会让郡内其他的山寨开始猜忌他们。
“这样吧,吴兄,我明天请郡里的几位大佬好好聊聊,”沈益咬着下唇思索了一会儿,继续道“再准备去郡城里问问安二爷和耿大人准备怎么安排。”
“好。”
“等我们确定大山寨们的意思之后,就可以准备对小寨子动手了,”沈益转身看着地图上标出的一个个山寨的红点“先稳住江南郡,这样将来出了大事才有得搞。”
沈益安排好了相关事宜,手写了请柬,让小厮们发到各大山寨,随后便睡去了。第二天,他坐在林得胜准备的专门用来会见贵客的茶室中,身穿一件锦袍,打理好了仪容,坐到那巨大的树根雕成的光滑茶几边,闭上了眼。
“沈军师,各位当家的到了。”
门外传来了小厮的声音,沈益睁开眼,开口道“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十一二个身形各不相同的汉子走进屋中,看着这屋中精巧的陈设和一身锦袍的沈益,纷纷不禁都有些失语。他们虽然都是手下有千把号人的大头领,但是骨子里见到官家和读书人还是有着一种自卑,因为他们说到底,还是“贼”,他们也知道自己所做的并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
沈益抬头看了眼各位头领,脸上带着一种无比自信的余裕微笑道“各位,请坐吧。”
过了几秒,这几位大头领很快就反应过来,面前的并不是什么大老爷,而是沈益,是一个被招安了的山寨的其中一个头领,而非什么孙正然那般的大官人。
几人纷纷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而沈益则拍了两下巴掌“小厮!烧水沏茶!”随后,扫视了一圈屋中“昨天发请柬的各位头领中,还有没到的么?”
“禀军师,都到了。”
其中一个壮硕的秃子开口道“沈贤弟,你昨日突然派人到各个大寨中请我们到此,是什么意思?”
沈益笑起来“当然是要谈事情,各位想必也知道是什么事情。”
“愚兄还真不懂是什么事情,”那秃子笑起来“什么事情,能让你把各位大头领都请过来?沈贤弟,你要知道,我们都是冲着几位敢劫官军车队,带着我们大秤分金的面子来的。”
“我懂,不过所谓兄弟,就是要同富贵,共患难,若是有人在要患难的时候,先自己跑了,咱江南郡的弟兄,想必也会瞧不上他对不?”沈益朗声道“江口水寨和山阳南寨被血洗,吴头领和我是食不下咽寝不安眠,梦里都是两个寨子的兄弟们在血河里漂着的样子。而各位,想必也是一样吧。”
几个头领也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沈益的话外音,有一两人马上就低下了头。而旁边一个满脸灰白胡须的瘦削男人开口道“沈贤弟,您别说我倚老卖老,自古以来和官军对着干都没有好下场。孙正然何许人也?独步倭国杀头百万的主,您是坐了官厅了,不是匪了,咱兄弟们,还都是匪帮呢。”说着,他拍了拍面前的大茶几,叹了口气,也没多说些什么。
沈益顿时一阵失语,瘦削男人说的的确没错,他们靠着安家的黑料成了巡田校尉,手中有粮有钱,郡里的其他山寨头领必定眼红。然而刚刚还喊着为兄弟着想的沈益,他们山寨一支独大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沉默了,所有人都沉默了。整间茶室陷入了一种令人感觉无比尴尬的沉默之中,过了一会儿,男人一个小厮提着茶壶给几位头领的杯中倒上了茶水。那秃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后叹了口气“跟孙公那里的茶水,的确是差上许多啊。”
沉默变得愈发冰冷,这里的几位山寨头领,似乎都在考虑着如何让孙正然咬死沈益他们,这样,他们才能贴上来分一口肉。
而就在这时,空气中,响起了一个声音,响起了笑声。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哈哈哈,你们也真是愧对绿林好汉中这好汉二字!”大门被一脚踢开,吴大径直走了进来“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功!孙正然一个军旅出身的老酷吏,就能把你们吓得潜身俯首苟图衣食,心中哪有半分天下大义!”
吴大这番话直接砸到几位头领心中,那瘦削的男人刚要还嘴,吴大继续道“林得万林大当家置下良田千亩,收留流民,耕种土地,分发粮食,为图大业。而后却操之过急,如今林得胜大当家带我与沈军师决定先图保民,后窥天下。巡田保粮,安民护村。正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带各位兄弟揭竿而起。而各位呢?却在意我们坐没坐官厅?孙正然的茶水固然好,跪下喝膝盖不疼么!”
众头领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那秃子才算开口“那吴兄,你们是要举义?”
“不可明说,”沈益直接举手止住了要开口的吴大“蛰伏图变,天下有变,再出手保民。”
那瘦削男人冷笑一声“还请沈军师告诉我辈凡人,江南郡又是大水又是大旱,这都不叫变,那什么叫变啊?”
“来年春季,若是各位信得过我们的话,请各位准备开始屯粮,到那时,自然天下有变。”
安经与耿易明坐在郡守府的花园中,面前是两人都眉头紧锁,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孙正然来了。
孙正然最主要的目标,自然是本地的匪患,而剿匪的时候,如果有的山寨为了保命把林得胜他们的事情翻出来,那无论是安家还是他耿易明,都没有好果子吃。
没有人不想要自己的脑袋,耿易明和安经也是如此,所以他们此刻,必然要想一个办法,一个能够让孙正然不查到他们身上办法。
“安老爷,怎么办?京师那边,能操作一下,让孙正然回去么?”
安经一副胃疼的样子,叹了口气“讲道理,我肯定不能让老爷子知道账本丢了,但是如果要让京师那边操作,我就得告诉老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怎么办?”耿易明叹了口气“京师那边如果出了什么急事呢?”
“那也未必是让孙正然回去,他身为少傅,尤其是在这个陛下基本不理政事的时候。。。基本上只要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那,让他做些出格的事情呢?”耿易明皱起眉头“但是剿匪的时候能做什么出格的事啊。。。”
安经也沉默了,孙正然这一步走得,让他们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被动之中。而他们两人的命门,毫无疑问就在林得胜那群人身上。
“要不。。。”想到这,耿易明不禁有点恶向胆边生“我们直接先手做掉他们。。。”
“耿大人,您是忘了他之前说,账本已经在京师了,只要他们出事,就会被交到大人物手上的事了?”安经苦笑起来。
耿易明一听,突然发现刚刚那段话的意思基本上就是要把安家整个卖掉,浑身一冷,急忙赔笑“安老爷,下官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但是小心还是要小心的,”安经苦笑着仰头望着天空“孙正然虽然和我们关系不算水火不容,但也是朝中的对立两派。。。现在陛下不理朝政的时候,如果被东海派掌控朝纲的话。。。估计江南士子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就在这时,耿易明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想法,党争、天灾、乱军、庸君。这一项项加起来,怎么听都是亡国之兆。
而既然这大胤可能要亡了,他耿易明为什么要为这个要亡了的帝国卖命?
现在,虽然大胤看起来仅仅可能是新帝登基带来了些许混乱,但是谁能保证这种混乱很快就会结束?更何况皇帝看起来并不是一位很勤政爱民或是像先帝烈宗皇帝那样靠开疆拓土来稳定国内的皇帝。
周琢,是个庸君,至少现在看来,是的。
庸君前朝若是治世,那他自然蒙前朝余荫,也能得个无为之主的好名声,但是问题是靖元皇帝在九年就已经把朝廷中那些其他的小山头用一个巫蛊案给肃清干净,晚年又昏聩暴虐,任人唯亲。可以说,周琢接盘的这个大胤,根本不是能让他守成的基业。
他越想越害怕,大胤可能会倒,这是所有官都害怕的一件事情。若是既没什么象征意义,又没有权力的小官,自然可以倒向新朝,但是郡守这个级别,有权有位,若是义军突起,必会陷入两难。
他想不明白,如果陷入两难的时候,他应该怎么做,给现在这个不知道还能续几年的朝廷尽忠?还是做一个“贰臣”?
耿易明看着面前的安经,想了想,开口道“安老爷,我有一事不明,不知能否请教老爷。”
“耿大人请讲。”
“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一股贼众,声势浩大,席卷九州,攻至江南,该如何是好?”
安经听了,稍微想了想,笑起来“耿兄,这事是私事,我就叫你一声耿兄,为什么非要做出选择呢?”
耿易明听了,一愣,不知道安经是在指什么,而安经继续道“朝廷知道的是耿易明困守江南郡,但是事实上是怎样重要么?只要信息封锁得好,直到叛军攻下京师,都不会有人知道江南郡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在院外轻呼了一声“大人,安员外,孙公那有新的消息了。”
“拿过来。”
那小厮小跑着到两人面前,将一张纸条递给两人。而看到那张纸条上面字迹的一瞬间,耿易明的眉毛就拧了起来。
“怎么了?”
“孙正然,要招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