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钦若昊天(下)
说着,那人提着小灯缓缓地接近着庄赦的方向,庄赦躲在阴影之中,眼看就要被那人手中的灯笼照到,他回头看到身后的一扇门虚掩着,心想估计也没有什么其他方法了,急忙转身钻了进去。
他钻进房间之后,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急忙紧贴门后,双手抓住一旁不知哪来的一座小铜鼎,心想着这人只要进来,就照着他脑袋来一下子,能不能脱身那都是后话了,先解决被发现了这个大问题再说。
下一秒,那人却直接拉上了门,嘴里嘟哝着“这屋门怎么开了,晦气,晦气。”
庄赦长出了一口气,他转头看向屋内,却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仿佛杀戮场一般的腥臭。
房间的墙壁上依旧是战争的画面,只不过这一次变成了浮雕。而墙角下,则摆着许多融化的铁块又凝固一般的底座,底座上面,则是一尊尊铜器。
他刚刚随手抓起来的鼎也属于这铜器中的一个,这些铜器中有许多他叫得上形制的至今仍在使用,而有的,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叫。
而一切的中心,则是四个人形的石雕托着一个巨大的龟壳,那龟壳的大小,甚至能将一个小孩子装进去。
庄赦凑到龟壳前面,先是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龟壳,这龟壳上面遍布裂痕,而裂痕之间,则写着些许字。
“东柱西倾,凶。”
上面几个字的意思自然地浮现在了庄赦的脑袋中,他皱起眉头,东柱西倾是指什么?如果用古人的所谓天有四柱的说法来解释的话,那东柱西倾的意思就是东方的擎天之柱向西倒塌。单单从字面意义上理解,似乎就是在说明什么现象,但是怕就怕这句话根本不能从字面意义上理解,也就是说,这句话可能会有什么隐喻。
他想了想,这可能就是当时的一个占卜结果而已,如果不结合当时的事情一起看的话,根本得不出什么结果。
这么想着,他望向那龟甲里面。
他看到了一个竹简一样的,泛着柔光的东西。
庄赦伸手去拿,但是拿起来的一瞬间,就感受到了重量的差别。
很重,比一般的竹简重上数倍,而且它的表面带着一种冰凉且光滑的金属质感,这不是竹简,而是别的什么金属做的“简”。
他把那个简从龟壳之中拿了出来,随后仔细地端详起来。
在泛着微光的四壁的照亮下,这个简带着一种略暗的金属光泽,而庄赦的双眼在上面繁复游离,手仔细感受了这个东西的重量和触感,他发现这是什么了。
这是一卷金简。
虽说金子比绝大多数金属都软,但是制作它的人是怎么把字刻在甚至还没有一指粗的金简上的?而穿起这金简的,则是一种他看不出是什么的材料,柔软而有韧性,却又不像皮料或是布一类的东西。
这东西的工艺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围,他想了想,干脆就不要理解这种东西了,阅读上面的内容才是最主要的。
他打开金简,在他打开的一瞬间,他周围的场景变了。
天空中再没有泛着金光的火球照耀着大地,只剩下黑红色的彤云。
取而代之的,是地面上无穷尽的火光。无数的,他目力所不能及的地方,仿佛没有尽头一般燃烧着,而就是这样的火光,照亮了周围的一切。
就在他头顶,一棵巨树漂浮着,那棵树的大小不小于任何一棵霭蕈,它庞大的树冠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而这片火海上升腾起的黑烟,则径直飘入层云之中。
伏尸遍野。
地面上的惨状似乎是特意为了映衬那黑红色的天空一般,漆黑的泥土已经吸饱了鲜血,而那些无处流的红色,则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伏在地上的,除了那种当初庄赦在武家见过的山药人之外,还有霞衣女一般披着大氅的一个个身影。他们的身影相较山药人来说,稍微少一些,但是即便少一些,庄赦一眼也望不到尸体的尽头,就连最遥远的天边,也被伏尸所铺满。
但是即便是如此惨烈的战场,似乎仍没有宣告结束。
他朝声音的源头望去,果然,他发现了一群仍在打斗着的人。
那是一座大营,而营门口,则站着一个长发飘飘,身上的霞衣已经满是血污的人。
那人拎着一把长刀,右手轻挥,大营门口的山药人登时被切成两段,而她,则继续朝里面走着。
庄赦也跟了过去,可能这就是金简之中涵盖的最关键的信息。
他尽可能地绕开地上的尸体,但是显然这不现实,他每一步都会踩到山药人粗短的身体,或是某个身披大氅的人的四肢。而愈是接近那大营,情况也就愈发惨烈。
因为大营周围的人,都正挣扎在死和生的边缘。
数百,数千,甚至数万的即将变成尸体,和还未变成尸体的人,呻吟着、号哭着、有气无力地将自己生命在这尘世间的最后一缕声音,吐出来,随后死去。他并不能听懂他们哀嚎的内容,但是仅仅是听着就知道,他们在痛苦中饱受折磨。
他不忍多看,急忙赶着步子走进了大营。
那霞衣女,仍然在杀。
仍有数十个山药人围攻着那个霞衣女,而霞衣女显然并不害怕这种粗短的生物,她右手抡起一把一人半高的长枪,右手则拿着他的直刃刀,在那数十个山药人中带起一阵血潮,就像是一只有着红色翅膀的蝴蝶。
她舞动着,舞动着,而庄赦,则从不知何处听到了隐约的哼唱声。
那明快的调子,就像是看着这杀戮场而轻声歌唱的鸟儿一般,战争是人智碰撞的结果,与群鸟无关,因而那歌声显得愈发轻快,仿佛窜上云霄,踏着名为云层的大地,歌唱阳光。
而庄赦则不知为何感觉这歌声有些耳熟。
他尝试着回想,尝试着回忆起这歌声的出处,但是结果却发现,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他仅仅记得自己听过这歌声。
不知何时,那些山药人已经被扫光了,而霞衣女一手拎着淌血的刀刃,一肩扛着一人多高的大枪,迈着步子,哼着歌,来到了整个营寨最中间,最核心的一座大帐之前。
那大帐前,一个身着甲胄的苍老山药人带着七八个兵丁样子的侍从站在那里,而霞衣女就这样看着他们,似乎并没有着急动手。
“这一次,又是霭蕈的胜利啊。”那个苍老山药人幽幽地说道“你一个人杀了多少?八百?一千?”
“我不记得了,记住没有意义,”霞衣女的语气格外冰冷“神明之间彼此倾轧,一如既往地无趣。”
“呵,你们这次派出了多少个‘鸟’?我很好奇,是不是所有的‘鸟’都和你一样。”
女孩愣了一下,把刀插在地上,单手算了算“好像,就两个吧,算我。”
“另外一个呢?”
“回去了,她觉得无聊,我带着‘蜂’们就能解决,”女孩扫视了一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没有,作为神明的玩具,我们有什么能想说的呢?不过非要说的话,你们,我特指‘鸟’们,倒是更好的玩具,你们什么也不懂,除了杀戮和虔敬,生活中别无他物,哪个神明不想要你们这样优秀的兵人呢?”
女孩将刀从地上拔出来“是啊,因为我们只是兵人,我们只履行使命。”说罢,女孩脚下踏一个马步,双手朝两侧展开,高声喝道“来!让我看看晊昩眷属的志气!”
“小的们!上!”
数个山药人一拥而上,但是结果之前没有改变,之后也不会发生改变,下一秒,那个最为苍老的山药人出现在霞衣女高举起来的大枪末端,他口中喷着血沫,仍尝试着嗫嚅,吐出些声音来。
“不知。。。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有人。。。能。。。融化你。。。们。。。”
话没说完,他便发不出声音了,而一切则都如同静止住了一般,四周黑红色的场景,缓缓地扭转成之前的房间,但是庄赦鼻腔里充盈着的血腥臭气,似乎仍没有消散。
庄赦颤抖起来,刚刚的场景,像是什么更为古老的战场,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也无法想象那一切发生的原因,他只是颤抖着,将金简放回了龟甲中。
而就在这时,他的手仿佛感受到了,别的什么东西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