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争拂酒筵飞(上)
庄赦回头,便看到了那站起身的,缓缓膨胀起来的怪物。
飏鳌站了起来,站起来的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只大熊或是巨猿而非老虎或是狮子之类的动物。它的身体愈加膨胀,很快便从原本虎豹的大小变成了将过冬的棕熊的大小,而这棕熊大小的身躯也更加剧烈地膨胀着,很快便逼近一丈,超越一丈,最终停在了一丈八尺多的高度。
它的脑袋已经被庄赦切下,此时此刻正在缓缓地变作飞灰。而原本的颈部之上如同一个凸起山丘一般的区域,则在垂直于身体中轴线的的位置缓缓裂开,张开了一张大嘴。
那是一张满是细密牙齿的巨口,单论直径足足有三尺,那交错的锋利尖牙则如同刀刃般立在他的口中。
而他的身上,则更是诡异。
那原本覆盖着脏兮兮灰白色兽毛的身体,上面突然开始生出一片片的溃疡和感染,红色的感染之上鼓起了一个个脓疱,而脓疱,则缓缓染上了黑白的色彩。
眼球,那些脓疱,变成了眼球。
大小不同的密密麻麻的脓疱,就这样变成了一颗颗人眼一般的眼球,就这样死死地盯着站在那里的庄赦,而飏鳌接近两丈的庞大身躯,也迈着步子,接近着庄赦。他的步子,如同一锤锤撼动着大地一般。
飏鳌的身体膨胀到这种程度,庄赦已经知道他无法战胜了。白吞凤的那个身体大小,刚好能让他攀附而且死角众多,而面前飏鳌的身体,则和人形没什么区别,也就意味着人手能抓到的他自己身体的位置,他也能抓到,庄赦不是很容易找到对方的死角,自然也没有机会进攻。
他看着那怪物就这样一步步逼近着他,那些眼球转动着,不过绝大多数都在死死地盯着庄赦。如果真的硬碰硬的话,庄赦自己很清楚,他肯定赢不下来。
庄赦看着那怪物正在缓缓接近的身躯,恐惧不断地膨胀着,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水潭,心想无论怎样,先把蝶蛹放下去,这样至少能有个交代。这样想着,他转身一跃跳进了水中。
水很凉,而且很黑。但是庄赦自螭晵处得来的眼,和他源于真血的对水的感知,让他足以对这片陌生的水潭,如同对自己家一样熟悉。
水潭的底部呈漏斗型,他不断向下游着,接近着水底。他能够感受到,水底的确有一个存在,一个仿佛拒绝着一切的,整个水潭的根源。
他朝下游着,就在这时,他对水的感知出现了极大的震动。
那是一个巨大的身躯,那个巨大的身躯,跳到了水中,挥着胳膊,朝庄赦接近着。而庄赦也感受到了,那正在接近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飏鳌。
飏鳌这怪物直接跳进了水中,径直接近庄赦的所在,虽然两者速度差不太多,但是无论如何,庄赦在放置完蛹之后,还要游回水面,到那时,身后的飏鳌就可以与他在水中搏杀。
庄赦此时已经想不起自己是螭晵的眷属这回事,飏鳌复活的恐惧和不得不将蝶蛹放下的使命感支配着他的身体,他朝下游过去,距离最深处越来越近。但是他距离底部越近,也就越是恐惧,身后的怪物究竟在水中实力如何。
他接近了水底,那像是一处泉眼,向外喷涌着泉水,被喷涌出的泉水同时也拒绝着其他一切的接近。
庄赦从怀里拿出盒子,取出一个蝶蛹,用触腕缠绕着蝶蛹塞向那个泉眼,而就在他的触手几乎距离泉眼只有一尺距离的时候,泉眼突然暴烈地喷发起来,似乎正在拒绝庄赦的触腕一般。
庄赦看那泉眼涌出的暗流,不禁无名火起,驱动起自己的意识,周围的水都如同他手下的士卒一般,朝着那泉眼涌动着,抵消了泉眼喷出的力量。而庄赦的触腕,则顺着石底攀附过去,直接将蝶蛹塞进了泉眼之中。
如同神迹一般,水底突然亮了起来,那泉眼放出了蓝绿色的光芒,而周围冰冷泉水的温度开始变得怡人起来,而庄赦则在这泉水中找到了一种,他看到所有江河湖海,都会产生的亲切感。
这种亲切感让这庞大的水潭变得如他的身体一般,他操纵水流如臂如指,就如同深潜时操纵放出的巨大水球中的水流一般。
他转头看着那漂浮在水中的飏鳌,飏鳌似乎也察觉到有些不妙,但是此时的它已经没了脑袋,因此不知为何很难把一切思考得十分明白。他仍不知道庄赦受了那位神祗的眷顾,甚至不知道垂眷庄赦的到底是什么神明。
“管他呢,一力降十会,干就完事儿了。”
它这样想着,挥动双臂,径直朝庄赦游去,它准备在水中抓住庄赦,在拧掉那颗热衷于虚张声势的头颅。
但是就在此时,庞杂的乱流自水底涌出,阻止着它的前进。飏鳌并不是水生的妖怪,水性仅仅是能够游泳的程度而已。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暗流,它没有任何经验,同时,还感受到了一种危险气息。
过去,他与试图降服它的修士、试图吞噬它的其他妖怪战斗的时候,无非失去爪子、脑袋、翅膀这类的东西。他的特性让他的身体可以将其他生命的躯体当做服装一般穿在身上,而失去脑袋之后,只需要装死然后借机离开就可以了。
但是这一次,它恋战了,也同样过于高估自己了。
它想杀了庄赦,想要杀了这个给予它羞耻,把它当成一条野狗玩弄的犯人。这种仇恨和愤怒膨胀着,让它跳下了水,但是它从未考虑过,跳下水后会是怎样的结果。
庄赦在这片仿佛他诞生的家乡的水中,以一种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速度恢复着,右臂如一条寄生在他身上的怪物一般膨胀作数丈长,随后无数触腕在水中袭向飏鳌。
飏鳌想要跑,但是它的速度又怎能快过那些水中的触腕。触腕缠上了他的四肢和喉咙,粘液侵蚀着它本就不算多么完整的身体,随后钻进粘液造就的伤口,触腕缠绕上了它的骨头和关节让它难以动弹。
“不惹霞、不惹海、不惹实心铁棺材。这是白吞凤死前,想到的最后的东西。”
庄赦通过水传导着他的意志和声音,而飏鳌身上那密密麻麻的眼睛中,则满是怨恨,他那张几尺长的巨口开口道“你是海的眷属?”
“你连我的君主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敢挑战他的代行人?”庄赦笑起来“你的确该死。”
话音刚落,飏鳌周围的水流顿时如嗅到了血腥味儿的群狼一般暴烈,贴着它的身体仿佛尖刀一般飞速地流转着。他生在身上的眼球、皮毛、爪子,都被纷纷扯下,然后在无穷的水流中撕碎。
“我惩戒它的时候,没有你这种宵小掺和的空间!”庄赦朝身后猛地一回头,一条水桶粗的青绿色大蛇被一瞬间顺着头颅的中缝劈成了两半。
水流此时此刻无比暴烈,如同渴血的群狼。它们将飏鳌,还有那刚刚从庄赦背后的某处冲出来的大蛇撕成了碎片,越来越碎,越来越碎,最终,就连骨头都被削得越来越细,最终变成水中的浮沫。
庄赦缓缓地朝水面上游去,他在水面上冒出了头,喘着气。虽然刚刚他赢下来了,但是恐惧和掌握整个水潭的精神仍然对他造成了很大的负担。他捡起一旁的泪石剑,拄着剑原路朝外走去。
他从洞中走了出来,心想着要尽快去支援霞衣女,拖拽着脚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空气中突然弥漫起来的,仿佛在森林中挣扎着,活了数年的野狗身上的兽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