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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识魅(民俗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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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巧诈不如诚拙10
      黎兴说话口音浓重,内容又令人费解,他大声嚷嚷了些什么,谢萦其实根本没听懂——然而一边自说自话,黎兴居然就一边跳上了船头,朝他们的船扑了过来。
      到底是从小生在水边,他在船上如履平地,比在陆地上还矫健几分。
      两条船由缆绳系在一起,眼见着黎兴就要蹿过来,谢萦还在瞠目结舌,坐在她前面的兰朔已经霍然起身。
      ——砰!!
      咚的一声闷响,黎兴被直接迎面扫进了水里。
      一切只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平静的江面上顿时溅起一大片水花。
      兰朔虽然身材高大,但不是那种壮得很夸张的类型,而且一直从容带笑,说话做事一看就不是常在外面讨生活的。黎兴盯了一阵,基本已经把他归为“威胁不大的小白脸”,没想到小白脸反应神速,手持船桨,当胸就是一记痛击。
      水面温度不低,但江水可是极凉,寻常人被这么打下船去,呛水都能呛懵了。但黎兴到底是从小在水边长大,扑腾了两下就很快冒出头来。
      他落水的位置在两船之间,起初本能地扒着渔船的船沿。兰朔双手持着桨,立刻踩上船头,正随时准备痛打落水狗,不想他换了口气,居然就没再浮上来。
      溺水了?
      兰朔愣了愣,电光火石之间,面色顿时一凛。
      不对!
      他们的船底是玻璃钢的,凿是凿不穿。然而小船重量有限,加上两个人和各种物资,也就不到800kg,想让船身失衡并不是那么困难……黎兴刚才扑过来的时候,手里只怕有东西!
      果不其然,他刚扭头对谢萦喝了一句“坐稳了”,船底就传来了砰的一声闷响,船身一阵摇晃。
      于此同时,另外两个人也终于反应过来。
      “阿兴!阿兴?!”
      黎富费尽心思地尬聊了半天,也没想到弟弟脾气冲动,居然就冲了过去。但既然已经动上了手,他也不能袖手旁观,当下迅速解开了船头的缆绳,也随之一个猛子扎入水里。
      他们能在水下憋气的时间恐怕比普通人长,让这兄弟二人在水下汇合就麻烦了。
      兰朔面色微沉,看着江面涟漪的方向,判断了位置,正屈膝准备一桨挥过去,无论如何不能让黎富也到船底——就在这时,背后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
      “你过来过来,哎,不是不是……”谢萦一手还抓着船沿稳住自己,另一手拽着他往回扯,一边发表指令,一边表示震惊,一时间嘴里快要忙不过来了。“什么情况,你先坐下别掉水里了!”
      不过,虽然没搞明白他们兄弟两个为什么突然发难,但要收拾找麻烦的人她还是知道的。
      把兰朔拽回自己身边坐着,少女一把掀开了盖在笼子上的雨棚布。
      一声穿云裂石的唳叫,鬼车双翼展开,乌黑的羽毛几乎根根直立。
      它的九根脖颈不再像麻花一样扭成一团,每一根都曼妙而分明地弯出弧度,微微紧缩着,像是冷血动物发出攻击之前的姿态。
      和兰朔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一样……这的确是一只货真价实的怪物。谢萦叮嘱了一声“不要见血”,它就双翼展开,像鱼鹰一样,扎进了水里。
      猛禽能抓起自身重量1.5倍以上的猎物,兰朔猜测鬼车的抓取力大概只会更好。但麻烦就麻烦在,它不会飞——如谢萦所说,在背上没有鬼魂的时候,它是真的飞不起来。
      鬼车下水之后,十几秒钟的工夫,船底的震动就彻底停止了。
      江面随即浮起了隐隐约约的影子,时不时有半片翅膀露出水面重重扇动着,水花四溅,可半天也没能把人扯出来——最后,一只头颅嗖地一声伸出了水面,搭在船沿,对着主人发出了嘎的一声大叫。
      兰朔只好先停了发动机,先把鬼车抱上来,又连拖带拽地把黎家兄弟扯上了船。
      两条船之间的缆绳已经被解开,经过刚才这么一番风波,他们兄弟原来坐的渔船孤零零地漂在江面上,已经隔了一点距离,兰朔只好先把他们两个人踢到船上的角落里。
      两个人都已经呛了满肚子的水,一时间咳得惊天动地,脸色又青又紫。
      兰朔半蹲下来,用缆绳把他们兄弟的手脚捆得结结实实——他的动作极快,不过从始至终,两个人都像翻了肚皮的鱼一样软趴趴地瘫着,手指头都没动一下。
      就算刚呛过水,似乎也不该这么毫无还手之力……他脑海里刚闪过这个念头,身后的少女就已经笑嘻嘻地解释道:“鬼车的叫声和瞪视能使人四肢麻痹,你不是体验过嘛。”
      上一位受害者表情欣然,根本不像介意的样子:“那是以前么,现在它和我关系很好啊!”
      等他们两个把肚子里的水吐干净又花了一段时间,谢萦看着表计时,差不多十分钟以后,黎富才断断续续地能说出话来,黎兴则还是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鬼车蹲在主人身边,不停地扯着她的衣袖,用翅膀指着船头的珍珠鸡。谢萦笑而不语地抚摸着它的后背,视线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慢悠悠地逡巡着,根本没有留意到宠物满怀希望的目光。
      “谁先说啊,你们怎么回事?”
      最先开口的是黎兴。
      “什么东西……这是他妈的什么鬼东——”
      这样一个铁塔一样的壮汉,声音居然因为惶恐的颤抖而显得格外尖锐。
      话还没说完,兰朔已经抬手,一手按在他下颌上,强行把他张开的嘴巴合拢:“想好再说话。”
      这人表情笑眯眯的,手上力度却大得出奇。黎兴的上下牙齿几乎都被带着磕出了一声响,恐惧的吼叫戛然而止,嘴唇间最后逸出了两声无力的闷哼。
      兰朔作为凶狠打手的气质已经到位了,谢萦本来想酝酿两句深不可测的台词出来配合一下,但有点无处发挥——因为黎兴闭嘴之后,以黎富看眼色的能力,接下来的问话顺利得简直不可思议。
      在两人一鸟和善目光的凝视中,他哆哆嗦嗦的,把底子抖得比人口普查还干净。
      ……这是两个盗墓贼。
      古往今来,许多墓葬修建在水边,有些甚至就建在水下,江底还有不少满载古董文物的沉船,随便捞上来点东西,都能发家致富。
      往前数几十年,盗河墓还是很常见的,解放前甚至有不少外国船只组织打捞。建国后几次严打,盗墓活动几乎销声匿迹,但前几年,有盗墓团伙从川江里捞出来了张献忠的“大元帅金印”,出手七百多万,一时间无数效仿者开始闻风而动。
      黎富黎兴兄弟就是其中之二,干这活计其实才半年不到。
      他们一行有四个人,另外两个水性好的已经潜下去了,他们两个人是在船上接应同伴——渔船和渔民打扮当然也是伪装,以防有水警局突然巡河检查。
      谢萦很是沉迷过一段时间的盗墓小说,正听得兴致勃勃,兰朔却紧盯着黎富,问道:“为什么会留两个人在船上?”
      一共只有四个人的团伙,有必要留一半不下水吗?
      黎富看他脸色,赶紧解释,因为盗水下的沉船,最困难的事情,其实是定位。
      只要找到了文物的位置,水下的工作其实没什么难度,小规模爆破之后再强行拽取就好了。下水捞文物,两个人已经足够。而且,如果水性不够好,去得人多了反而是拖累。
      一个盗墓团伙里,分赃之后拿最大头的一定是那个踩盘子的组织者,只有他知道水下墓葬的位置。这个消息是必须严防死守的,以防被人捷足先登,不到下水之前,连团伙里其他人都不能知道。
      ……但黎家兄弟作为入行不久的新手,并没有独自踩盘子的能力。
      他们这一次墓葬位置的消息,是从黎兴口中的那个“老王”那里买来的。黎家兄弟给了他一大笔钱,买来了这个情报——一座还没来得及去挖的河墓。
      以己度人,黎家兄弟本来就害怕老王还把消息另外卖给了别的盗墓贼,当然要留人在水上监视。
      谢萦兰朔二人在水上转了几个来回,在离他们很近的位置逡巡不去。大半夜,一条目的不明的船只在附近绕来绕去,怎么想都应该是在找古墓的位置,黎家兄弟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两人商议之下,黎富想了办法,无论如何先把他们的船骗走,等再过了今晚,就算他们再回来,文物也已经捞走了。
      上了船之后,黎富还在千方百计地试图套话,结果双方各自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聊了片刻,鸡同鸭讲间,黎兴越听越觉得不对,大怒之下直接动手了。
      ——结果么……
      遇到真鬼可能都不如这恐怖,黎兴小幅度地瞄了瞄那边的怪物,嘴唇发抖,一顿神仙菩萨王母娘娘地乱叫,朝两人一连串地求饶。
      “您大人不识小人过……大人不识小人过……”
      事情发展成这样,谢萦多少也有些啼笑皆非。
      不过说到底,无论盗猎江豚,还是盗墓贼,自然都有水警来处理。问清楚了始末,她转头对兰朔道:“行了,我们准备回家吧。”
      兰朔指了指角落里的黎家兄弟:“这两个人怎么办?”
      谢萦的目光轻飘飘转向黎家兄弟,问道:“我有一个问题啊,你听着。”
      “一定如实回答!如实回答!“
      “你是南派还是北派?”
      黎富被她问蒙了:“什么派?”
      “哦,就是用洛阳铲直接挖呢,还是要讲究望闻问切什么的……”谢萦想了想,“你这个听起来比较像南派啊。”
      这次是兰朔很感兴趣地笑道:“南派怎么了?”
      “那你完了。”谢萦无情地抬起一只脚,踩在黎富胸口上轻轻点了点,道:“因为我更喜欢《鬼吹灯》。”
      这次轮到黎家兄弟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了,但“你完了”叁个字还是让他们抖如筛糠。谢萦故意沉默了四五秒,手指慢慢顺着鬼车的毛,直到看够了两个人惊恐的表情,才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扔回那艘船去吧。你们两个呢……就先漂着吧,几个小时以后,鬼车的妖力自然会消散,不过到时水警应该也差不多来了,不管盗墓未遂还是既遂,你们到时候自己想办法去解释咯。”
      兰朔半蹲下来,在兄弟两人嘴里各塞了团麻绳,又拍了拍黎富的肩膀:“你知道什么不该说吧?要是跟警察说了不该说的东西,我会上门拜访的,带着它。”
      他手指向一边扑扇着翅膀的鬼车,脸上笑容和善又灿烂,黎富一时间涕泪横流,点头如捣蒜,恨不得当场昏过去。
      今晚折腾到现在也差不多了,兰朔正准备启动发动机,把黎家兄弟丢回去。
      就在这时,他们脚下传来了一声极其剧烈的震响。
      像是黎兴潜入船底时闹出的动静,但远比那要剧烈得多。
      ——砰!!!!
      小船的一角几乎都被短暂地掀离了水面,谢萦脚下失衡,后仰跌倒,还好兰朔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让她没有后脑勺着地。
      两人勉强稳住身体,扶着船沿重新坐起来时,发现黎兴正面朝着另一边,发出惊恐万状的尖叫。
      “唔——唔啊!”
      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是几秒钟的工夫,不远处的那艘原本静静漂着的渔船居然不见了!!
      而他们也已经无暇关注那里了,因为就在这一刻开始,他们的船也在发生可怕的震颤。
      就像被卷进了一个疯狂旋转的滚筒洗衣机,眼前的一切天旋地转,巨大的浪花直接拍上了船头!
      水花迎面砸了满脸,船头珍珠鸡的叫声、鬼车凄厉的鸣叫和黎家兄弟惊恐的叫声混在一起。
      谢萦花了两秒钟,才意识到他们的小船居然正在原地旋转着。水下仿佛起了可怕的漩涡,小船像是一片误入狂风中的叶子,被席卷着毫无还手之力,而一只手抓着她的肩膀,把她一把扯了过去。
      这样剧烈的旋转里,是怎么也不可能坐得稳了,兰朔一手牢牢抓着船沿的栏杆,伏低身体降低重心,同时把少女压在身下,避免她被甩飞出去。
      今晚的江面始终风平浪静,什么也没有发生。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找到了界,也不是因为还有什么特殊的进入方式……
      “界”只是在等待着最多的猎物聚集到一起!
      电光火石的一瞬对视中,少女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我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