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因为在s盟辖区,不仅媒体会用“变异人”来称呼新人类,就连一些高层政客在演讲中也会用到“变异人”一词。
比如约克他们提到的西约姆首脑。
这个人在成为s盟首脑之前就进行了不少演讲活动,其演讲核心思想有二——第一,极端条件下,变异人作为次等人,应当为全人类的生存让出道路,健全人类优先;第二,世界分裂以后,站在世界前沿的s盟仍是最适合统治s星的组织,为了s星的生态能够继续延续,s盟责无旁贷,s盟辖区居民优先。
他的演讲视频、音频在双同辖区的网络上是禁止播放的,安琪也是绕了一大圈,更换了网络线路,才得到相关资源。
然后安琪就觉得这玩意被禁是应该的,因为那语气、措辞真是极具煽动性,安琪听完都觉得新人类罪大恶极。
这样的演讲基本上已经是洗脑的程度——逻辑清晰,证据确凿,能自圆其说,甚至可以在日常中有所印证。
他提及“变异人”犯罪率高、霸占财产、骗婚等等罪行,用大量数据佐证新人类的劣根性。
当时安琪还是个初中生,身边也没什么其他新人类,所以还真的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新人类中的特例——她向来遵纪守法,没什么钱,也没打算骗婚。
然后之后又花了好些时间去找这些话中的漏洞,把自己的脑子重新洗回来。
2521年,政客西约姆当选为s盟辖区的新首脑,足以证明s盟人心所向。
从那时起安琪就知道,s盟已经没救了。
这样的毒瘤从s星上被去除只是早晚的事情,它死之前会造成多大的破坏则是大问题。
那种隐隐的不安伴随着安琪长大,但西约姆正式上台也不过两年而已,她一直认为自己担心的是至少十年以后的事情。
所以她还算坦然地来到s盟的辖区内,来到奇斯卡市。
但是这里牺牲环境来发展军备和经济的做法,让安琪意识到事态发展得比她想象中快得多。
但是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呢?
不过是居民们满口的“变异人”,不过是话里话外带着对新人类的歧视和贬义,不过是把对新人类的诸多不满发泄在了一条三头犬身上。
反正两个月后安琪就会回到双同辖区,这里的一切就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7月很快过去,漫长的听课过程终于结束了,游学小组的学生们终于不必再忍受西方腔对耳朵的折磨。
接下来就到了选择实习院所的环节。
朱迪最终选择了她心心念念的艾米生研所,罗兰很期待在皮克西西研究所见到妈妈。
这时候安琪就很羡慕她们有动手操作的机会,不像她,8月的安排就是看文献、看古籍、看论文、看专著。
顺带可能还需要帮忙做些目录整理工作,她最不爱干的就是这个。
兴趣是真有兴趣,但枯燥也是真枯燥,别看说起来就是读读书的事儿,真做起来可是能把人憋疯。
由于每个研究所能接纳的学生数是固定的,所以也不能全按学生的意愿来,还是要进行统一分配。
于是8月4日,游学小组在奇斯卡大学的一间教室再次集合。
好巧不巧的,一个月前在飞行器上坐在安琪她们身后的那几个男生,这次依然坐在她们后面。
安琪从来也没回头看过他们的长相,但是声音还是记得的。
他们聊聊朱迪,又聊聊过去一个月的听课生活,最后聊到他们这次的选择。
那个曾经发表过“古史无用论”的男生说:“我已经想好了,就去艾米生研所,跟生物技术学完美对口。而且毕竟是老牌研究所,名声响当当地在那里,以后写在履历上也好看。”
安琪便转过头去,跟这个戴圆圆眼镜的男生笑眯眯道:“你是生物技术专业的?不考虑希斯特生化所吗?虽然是新兴研究所,但现在风头不输那些老牌子,说不定还会因为缺人手把你留下,等以后发展起来你可就是元老级别了哦。”
男生忙问:“真的吗?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安琪指指罗兰:“听内部人员说的。”
罗兰也回过头来,客气道:“是的是的,我妈妈确实这么和我说过,虽然是三个月前的事,不过现在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变化。”
安琪继续笑嘻嘻:“艾米生研所这种大机构肯定不会多看你一眼的,不如去希斯特生化所混个脸熟,说不定毕业之后直接被签下来,那你可就是奇斯卡居民了——还有哦,朱迪已经决定要选艾米生研所,她的生物工程学可比你的生物技术学要吃香,你跟她抢名额怕是有点难呢。”
最后一点算是彻底说服了圆圆眼镜——专业香不香还是次要的,关键朱迪小姐姐风头太盛,跟她争起来怕是要被虐得妈都不认得。
他连连道谢道:“谢谢你啊,那我还是改一下吧,这么看来艾米生研所确实太抢手了。”
安琪看起来特别好说话:“不客气,同窗情谊,应该做的。”
话到此处,朱迪终于忍不住加入谈话。
其实倒也不算是加入谈话,因为她纯粹是冲着安琪来的:“你干嘛呢?那个希斯特生化所,它是有什么大问题吗?”
第6章 变温,天才,心机女
其实朱迪在这么问的时候,已经很确定希斯特生化所有问题了。
但是只要安琪一脸无辜地说“为什么这么问?你不是也听到罗兰说的了吗,希斯特生化所确实很好啊”,那朱迪还真没法继续逼问。
直到选择意向递交上去,三个姑娘回到宿舍,朱迪总算抱着臂和安琪对上了:“你搞什么鬼,你一直就是这种人吗?”
安琪也不意外——既然她和朱迪长谈过,那么朱迪早该知道她有多少花花肠子:“哪种人?”
朱迪说:“锱铢必较,睚眦必报,不能正大光明地说话做事。”
安琪耸耸肩:“你听到他在飞行器上说的话了啊,我以为你当时在听新闻。”
朱迪说:“我只是懒得听别人对我的评价,把耳麦塞在了耳朵里而已。”
安琪无所谓道:“然后呢?你又要考虑我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新人类的特性?是不是所有新人类都是这种阴森冷血的变温动物?”
好一个反客为主,朱迪鲠住。
罗兰手足无措地愣在一旁。
她并不是天才型选手。她之所以能考进常青藤,并得到这次游学名额,是因为从小就在实验室长大,氛围使然。同时妈妈也给了她专业的指点和教导。
在她眼里朱迪和安琪是两个闪闪发光的人,她们都很有自己的想法,都能大大方方地说话做事,而且互相之间关系也很好,懂得如何在保持自我的同时维持一段友谊。
相比之下罗兰真的就只是害怕一个人单着尴尬,所以鼓起勇气跑过来蹭住的,她们仨是一对好朋友和一个编外人员。
所以现在这对好朋友争执起来的场面在她看来格外可怕:“你们突然这是怎么了?”
突然吗?一点都不突然。
朱迪都憋了一路了。
片刻的寂静之后,朱迪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但你做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到你们宿舍敲门,问你11点能不能关灯的时候,你其实是故意说可以的吧?”
安琪也不否认:“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后,朱迪倒松了口气:“一直都是猜测,只是这一个月来的事让我越来越确信你是做得出来的——那个跟我吵架的女生是怎么得罪你了吗?”
安琪看起来很坦然:“倒也没有,只是睡得太晚有点打扰人休息。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吧,我不过是用最简单的方式让她换个宿舍而已。”
朱迪皱起眉头:“所以在我问你‘11点能不能关灯’的一瞬间,你想的是如果我能加入你们宿舍,就可以把她挤走?”
安琪问:“这不是自然而然的思维模式吗?你当时闹得那么凶,我早就想着你要是能来我们宿舍就好了——你又在气什么呢?如果没有我,你不可能找到接受你的宿舍的,到时你还得在你以前的宿舍,每天被迫晚睡。”
她说:“现在这样不好吗?爱早睡的人住到一起了,爱晚睡的人住到一起了。”
朱迪感觉有口老血淤在胸口:“我服了,你这人真的就是一点良心不讲的是吗?”
朱迪试图跟她讲通道理:“可做人不能这样啊,你在人与人的交往中还有一点真诚可言吗?”
安琪只觉得她好可爱:“我觉得我很真诚啊。”
朱迪脑仁生疼:“你真诚个鬼,我问你,那条狗的尾巴是不是你故意踩的?”
安琪说:“是的,因为我注意到街头跑过的那队士兵了。我想看看如果他们发现有个士兵养了一条变异犬,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所以你早知道他们会杀掉那条狗?”
“迪迪,我可以预知一些事情,但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精准。”安琪解释,“你可以理解为,为了直观地观察奇斯卡人对变异体的态度,我进行了一场社会性实验,至于这场实验的结论是什么,我是不会知道的。在进行操作前我只能有个大致的猜想——我的确知道s盟辖区歧视变异体,我知道养这样的狗大概率是违规行为,我能预测那个士兵一定会因此受到惩罚,但我不会知道那惩罚具体是什么。”
朱迪眉头紧皱:“那你得出结论了吗?”
安琪说:“当然。实验很成功,事件中的三个个体大致代表了奇斯卡军队体系中的三种人——服从至上的长官,服从性较弱但有着狂热个人崇拜的约克,服从性较强但尚存一丝理智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阿尔文?”
安琪回忆了一下,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个名字:“我们可以发现,在军队中自上而下的洗脑已经完成,不管什么样的人,对西约姆的服从以及对变异体的厌恶都已经成型,只有轻重之分罢了——这其实从思想上做足了准备,长官能坚定地发出‘打死它’的指令,有人已经成了丧失判断能力的亡命徒,即便是那个会给变异犬喂食的阿尔文,也不会对暴行提出异议,甚至可能还认为是自己的思想出了问题。”
罗兰看起来有些紧张,弱弱问道:“做足了……什么准备?”
安琪说:“发动一场战争的准备。”
朱迪颓然在沙发上坐下,她已经放弃抵抗了:“为什么我跟你讲话讲着讲着就会变得这么绝望呢?”
安琪倒是很高兴能把一直积压在自己心里的绝望分享出去:“因为情况就是这样——煽动种族歧视能够将渴望生存的人类拧成一股绳,在人口爆炸的当下减少新人类数量则可以迅速优化社会结构。而且你晓得的,新人类由于长期不被社会接受所以求职困难,惯常的谋生手段是个体经商,世代承袭下来也积累了不少财富,对他们的迫害又可以带来一笔启动战争的资金。”
朱迪幽怨地看着她。
安琪笑嘻嘻拍她肩膀:“不过放心吧,他们还有很多准备工作没有做好——比如社会舆论是否完全支持在末世十九年开始下一场战争,比如生下变异体子女的正常人类会不会奋起反对,比如对变异体的生理研究是否到位,有没有足够的理由以迫害新人类为开端开启一场战争——这都是制约他们脚步的因素。至少今年内,战争绝不会发生。倒是罗兰可以开始试着动员家人着手搬离s盟辖区——你的变异方向是器官增减的话,应该是世代承袭下来的变异家族,这里对你们来说不安全。”
罗兰懵懵地站在原地。
重要的信息太多,朱迪一时也无法决定该先消化哪个。
太宏大的东西暂时进不了她的脑子,当下最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安琪的脑袋里竟装了这么多东西——这已经不是背地里使小阴招这么简单了。
因为吵到她睡觉,所以就被设法挤兑到其他宿舍去。
因为说了一句“变异人”,问了一声变异方向,就被拿来做什么社会性实验。
因为说了一声“古史无用”,就被忽悠到希斯特生化所去。
关键就连她这个学生物出身的、以及罗兰这个奇斯卡内部人员都没看出希斯特生化所有什么不对,安琪又凭什么知道?这就是真正的天才吗?
朱迪觉得胆寒。
如果再给朱迪一次机会,她宁可去之前的宿舍被迫晚睡,也很不愿意和这种人走得太近,总觉得不知道什么时候背后的刀子就要捅过来了。
她看向安琪:“如果没有今天这通谈话,你就不打算告诉罗兰这些了吗?你是怎么做到把这些话闷在心里这么久的?”
安琪说:“罗兰不是要去皮克西西研究所实习吗?我早就打算申请旁听。我本想在那里见到汉克姆教授后亲自劝她移民,因为我觉得单靠罗兰应该说不清楚——迪迪,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朱迪直截了当道:“你可以暂时不要叫我迪迪吗?我听着害怕。”
啊,好像吓着人了呢。
安琪暗叹。
其实她觉得她也没有朱迪想的那么可怕,因为她很明白是人都有优点和缺点,她并不是个会追求无瑕道德的人。
碰上大半夜不睡觉的室友是真没办法,她自己吵不动架,所以就请了朱迪这尊大佛来。
而且她寻思着朱迪来了之后她也没亏待姐妹,让她记日记什么的她也老实记了,平时宿舍里啥事不是朱迪说了算啊,她属实没想通朱迪现在是在闹哪门子的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