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命人

  “老夫此生，未杀一人，尽诛三万七千二百一十一魔，而今，再诛一魔。”
  就见一个浑身燃烧的火人冲入神光之中，里面传来太宁帝一声轻咳。
  “本宫，一生不拜帝王，来世亦不敬仙神。”
  刹那后，一只火焰凤凰，瞬间掠过神都城上空太宁帝所在，消失在天际尽头。
  神都城四方，各走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夫此生，但问一事，‘仁’字何解？”
  老人说完，身体溃散，化作一个“仁”字，高悬天空，金光微照。
  “老夫此生，但问一事，‘义’字何解？”
  第二位老人身形消散，化作“义”字。
  “老夫此生，但问一事，‘德’字何解？”
  第三位老人，化作“德”字。
  “老夫此生，但问一事，‘善’字何解？”
  第四位老人，化作“善”字。
  四尊大文修，燃烧修为与寿命，化作四字，高照周天。
  仁、义、德、善之光，无处不照。
  “你们……”
  神光停歇，就见太宁帝所在，金光竟然隐入身体，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乌光太宁帝，周身宛如涂抹发亮黑油，徐徐流淌。
  “天下英杰，不过如此。”
  太宁帝说完，身后，冒出一个又一个旋转黑日。
  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三百三十六个黑色大日层层叠叠，宛如黑日墙壁，悬浮在太宁帝身后。
  众人只看了一眼，魂魄深处便飞腾无法遏制的恐惧与愤怒。
  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也是深入血脉的憎恶。
  杀了他。
  万千大恨，瞪红双眼，咬碎白齿。
  只看一眼，所有人便知道，那是死魔地的力量。
  是太宁帝，炼化人间，魔化人族。
  憎恨的边缘，环绕着无法驱散的恐惧。
  一个黑日便那般恐怖，那三百三十六个黑日，如何解决？
  “一个一个来。”
  李清闲伸手一抓，高空中，十七个黑日下落，越来越快，落在大地，消失不见。
  闲王摘日。
  众人望向李清闲，恍然大悟，不知不觉，闲王殿下已经消除了十七座死魔地。
  但，还有三百多。
  “不愧是冈锋子，朕曾经看重的天才命术师。可惜了……”太宁帝一声长叹。
  第1183章 恐死惧神
  太宁帝继续道：“可惜了……你们总是在重复相似的错误，你也只是比他们勇武一点，仅此而已。这个世间，有太多问题，朕解决不了，就如同，朕为什么要在意人族的死活？朕找不到答案，于是，朕超越世间，站在更高的层面想问题，突然发现一切迎刃而解。如果，朕是魔神……”
  天地剧震，一颗颗黑日化作漆黑大门，每一扇大门之上，都镌刻一尊魔神符号。
  每一扇大门之后，冒出一条条黑亮魔气，飞空漂流，冲入太宁帝后心。
  太宁帝猛地扬头，两臂摊开，深吸一口气，脸上浮现愉悦的笑容。
  李清闲一脸平静道：“你那个问题，很简单。那个位子，乃人族共举，是旧时代的人和现在所有人决定的，既然坐上去，就应该做好一些事，如果做不好，那就滚下来，没人会说你什么。做不好还不滚，那我们这些人，就来回答你的问题，让你知道，不在意我们的死活，那我们，便要你死。我李清闲到这里，是来打死你。你看，这个问题很简单。”
  “无知者无畏，朕富有天下，近乎超品之上，打死朕？”
  李清闲轻轻一叹，道：“你们这些人啊，蒙荫祖辈，不知人间疾苦，说什么这一切都是你们应得的，变本加厉残害天下人，愈毒愈独。表面上，你们很强大，但实际上，你们是最胆小的废物。你们如果照见自心、觉察本我，便会发现，你们自小到大，生活在恐惧中。你们太胆小了，不去战胜恐惧，不去增强自我，反而屈服恐惧，在恐惧的支配下，成为恐惧的奴隶，传播恐惧。”
  “朕最讨厌说教的老夫子。”太宁帝抬手就要拍向李清闲。
  “你误会了，这是命术咒语，这道命术，名为恐死惧神咒。你多多少少应该知道，我们命术师多多少少有点不同，就比如，这道很普通的命术，却也是最强命术之一……”
  李清闲说到最后，不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千声万语，神都城内外，突然冒出影影绰绰无数虚影。
  他们与李清闲一样，伸指点向太宁帝。
  这一刻，闲王军中所有上品命术师，都整齐划一地与李清闲一起，抬手指向太宁帝。
  古往今来，无数上品命术师齐齐抬手，指向太宁帝。
  一道清风吹来，万象不动，一切如常。
  一些人疑惑地望向李清闲。
  李清闲却微笑着望向太宁帝。
  突然，一些修士猛地瞪大眼睛，因为他们从太宁帝的双眼中，看到倒影的模糊光影。
  正午的阳光透过门窗洒在房中，一个宫女抱着三岁的孩子，孩子惊恐地望着另一个偷吃了糕点的宫女突然捂着喉咙，全身扭动，憋得满面发黑，倒在地上，身体轻轻抽了抽，生死不知。
  夜晚的红墙上，灯烛明亮。
  一个五岁的孩子，任由宫女牵着手，慢慢前行，不时回头看一眼。
  夜色下，黑红色的两面宫墙之间，一个宫装女子，被一群宦官拖出大门，鲜血流了一地。
  静悄悄的清晨。
  七岁的孩子从噩梦惊醒，听到外面宦官宫女的窃窃私语。
  “……听说谨妃断气了……”
  “……咱们伺候的这位，怕是也活不长……”
  “……真晦气，咱们以后怕是抬不起头了，没指望了……”
  “……少说两句……”
  第二日，这个七岁的孩子，换到新的宫殿，认了新的母妃。
  自这日起，这个七岁孩子的眸底，总是晃动着黑色的东西，像被风吹动的树叶映在地面的影子，烙在他的眸子里。
  尚书房中。
  八岁的孩子死死咬着牙。
  兄弟姐妹们说话客客气气，但没人跟他玩，那个偶尔照顾他的哥哥，也被人拉到一旁谈天说地。
  他如同角落里的小兽，偷偷观望周围的猎手。
  御书房外。
  十岁的孩子艳羡地望着一个弟弟的手，因为他的手，被父皇牵在手里。
  他竭力回忆，但脑中与父皇的一切记忆，与父亲最近的距离，都在一丈之外。
  他突然想，剁掉那个弟弟的手，剁掉所有兄弟姐妹的手，他们的手没了，那父皇就只能牵自己的手。
  偏殿荒废的花园。
  十二岁的孩子，微笑着领着一个宫女前行。
  “玉花姐姐，你看，这井里……”孩子指向水井。
  宫女探头向下望，孩子抓起旁边准备好的石头，运足真气，对准宫女后脑，重重一砸。
  宫女身体前倾，栽进水井之中。
  孩子探头一望，顺手将石头砸进去，想了想，又砸了几块石头，而后盖上井，拍拍手离开。
  他开心地向外走。
  “让你说我心思重……”
  ……
  所有的一切浮现在太宁帝的面前，他微微一笑，往事如烟，现如今自己已经执掌大权，天下至尊，无惧这些……
  但下一刹那，他的笑容僵住。
  正午的阳光下，一个宫女掰开他的嘴，一个宫女往里面塞满带核枣糕，他拼命挣扎，身体几乎扭断，但却无济于事，很快，呼吸困难，憋得满面涨红，蹬了两下腿，一动不动。
  黑夜，他无助地挣扎，但身体被武修太监拖行在皇宫的地面，后面的血流淌了一地……
  尚书房，所有皇子公主围拢在一起，温馨友爱，他跑到他们面前，但所有人都冷漠地推开他，包括那个从不区别对待他的哥哥……
  他尖叫着，怒骂着，被一群皇子按住，右手被按在石凳上，斧头下落，右手齐腕飞出。
  井边，他正探头望向净水，上方，宫女举起石头，将他砸进水井。他挣扎着，叫喊着，但慢慢地，身体越来越重，眼前越来越黑，直至进入无尽的黑暗……
  “杖毙……”天康帝说完，他尖叫着被拖走，在宽敞的地面，打烂了十几条棍子，被生生打死。
  他骑上妖血马，待妖血马加速，疯马受惊，他身体失去平衡，脚被马镫锁死，一头摔在地上，随后被疯马拖行。等疯马停下的时候，他像是被削过的木棍。
  诡镇之中，他置身桌子上，十几个诡围成一圈，慢慢嚼吃，他看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少……
  第一天上阵杀妖，在向前冲了百丈后，一只大妖从天而降，噗地一声，胸腹俱裂，他的尸体宛如薄饼摊在地上……
  第1184章 以我杀我
  太宁帝一生中所有曾经恐惧过的事物，在他的记忆中化作真实。
  每一次重现，都会让他相信，自己经历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