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四 独行
顾胜澜听罢武王的话,才知道如今武王不仅有锁心殿的人相助,也有天都谷的人在这里。原来当日顾胜澜斗败了林破念又飘然离去之后,天都谷内部即分崩离析,以杨青书为主的几位院主力挺马青池为天都谷的接任谷主,相反华青云与曾青水两人则力主此时应以大局为重,协助大祁平息战乱,且隐含之意为马青池不足以担此大任。
至此素来相安无事的六位院主终于闹到了不惜分庭抗争的地步,因为华青云与曾青水两院势弱,终无法与杨青书等人抗衡,在马青池暗中的打压之下,一气率众弟子离开了天都谷,来到这十万大山之中,协助武王镇守通道。
此一变虽在情理之中,但也出乎顾胜澜的意料,毕竟天都谷除了林破念和萧破雪,还有几位长老,怎么会认同如此,但事实摆在眼前,却不由得顾胜澜不信,看来马青池等人也是蓄势良久,只待这一个机会了。
时至今日,顾胜澜早已经看惯这世态炎凉,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华笙则不然,她是从小便在天都谷长大的,又常受这些师伯的溺爱,乍闻此事,当真是震惊不已,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向最是和蔼的马师伯怎么会把自己的父亲清出天都谷,而自己更无法再重新回到那个地方,没想到自己回到了中原,这中原竟已经天翻地覆一样再不是自己所能记得的那模样。
“那,那我父亲……他现在在哪里……”华笙颤颤的问道。
武王一愣,不知道这女孩所问的父亲指的是谁,顾胜澜连忙解释把华笙的身份告诉给武王。
武王听罢恍然一笑,说道:“几天之前,南荒忽然减弱了攻势,不知道所为何故,但却留下了那些可以食人的妖花,如今趁着这空隙,华大侠和曾大侠带着弟子正逐一的除去这些妖物,以期能前移防线,这段日子,我们虽无大败,但阵线却是节节后移……”说话间,武王脸上闪出一丝的忧伤来,毕竟十万儿郎,都是由他精挑细选,跟随他数年征战,如今却是减损近半,连尸骨都已无存,想来都是哀伤。
顾胜澜看在眼里,心里知道武王所想,不由得宽慰的说道:“王爷也不用担心,据我估计,南荒一时间不会有大的动作了”
武王闻言眼睛一亮,问道:“此话何解?”
顾胜澜微微一笑,指了指华笙说道:“王爷可知道她神志迷失时候在南荒是什么身份?”
武王摇了摇头,顾胜澜便把自己此行南荒给武王讲述了一番,中间略去了自己登雪山领悟天石一节,只把华笙的事情说了出来。直把武王听的目眩神驰,待到最后听到顾胜澜随手去了清风阁的阁主端木的时候,武王顿时一震,他猛的站了起来,在军帐之中来回走动,显然是为顾胜澜带来的这个消息所动,名将风范,最重要在于擅长抓住时机,若一切不错,那此时便是重夺阵地的最好机会。
顾胜澜颇为耐心的看着武王,也不出声打扰,毕竟为将者,一呼之下千军万马,稍有差池便是全军覆没,必须慎之又慎,所以武王有此一念也是正常。
却在这个时候,忽见武王虎眉一拧,断然喝道:“有请锁心殿与天都谷的高人来大帐,说有要事相商!”
顾胜澜不动生色,心里却是一赞,暗想武王确实能人所不能,敢在此时下此决断,非寻常人所能办到的,不负大祁第一王之称。
当年强盛一时的中原三大门庭,如今却都已经物是人非,清风叛离,天都分崩,唯一实力得以保存下来的,也只有锁心殿了,可惜原本三大门庭之中,属锁心殿实力居末,而今又没有了殿主,只有几位护法在支撑局面,可以说实力也是大打折扣,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尽管两派合力,也未能抵抗住清风阁的侵犯,以至于让那妖花肆意的横行。
在武王的召唤下,锁心殿的护法齐齐来到这军帐之中,看到顾胜澜都是一个诧异,当日顾胜澜只身上锁心殿的时候,尚没人注意这个年轻人,只知道这人与殿主颇有渊源,而后十万大山封印台上一战力挽狂澜,如今已经成了神州之中巅峰般的人物,任谁都不得不惊讶,更没想到他会出现在武王的大帐之中,且从神情来看,竟似和武王颇有交情。
此时华笙一颗心已经是怦怦的急跳,自从她清醒过来,就一直思念自己的父母,可如今终于要见到了,她却忽然感觉到有些的紧张,这就如同自己小时候做错了事情,生怕父亲会责怪她一样,忐忑不安,眼神时不时的向门口处张望,又不时的低头拉着自己的衣服,很不自然。
顾胜澜看在眼里,心中虽不十分的明白,但大致却还是能猜测到一二,他看了看武王,问道:“天都谷的两位院主怎么还没有到呢……”
武王一笑,说道:“两位院主近几日一直奔波,尽力在除去那些的妖花,距离我大帐很远,想来此时正在向这边赶过来,稍微再等等就是了……”
顾胜澜点了点头,又望向华笙,示意华笙不要担心。
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帐外有声音传出来,只听见有人说道:“王爷,神箭传书,不知道有何吩咐……”
顺着声音,只见两个人并肩迈步,走进了大帐之中,顾胜澜一看,正是天都谷的华青云和曾青水两位院主。
许久未见,华青云相比以前显然是清瘦了许多,但神色依旧,只眉宇之间有股淡淡的忧郁之气凝而不散,此时随着曾青水两人来到大帐之中,刚要见过武王,忽然看到了站在旁边的顾胜澜,不由得是一愣,随即身躯猛震,似不可置信一般的望着顾胜澜的身后。
只见华笙正站在顾胜澜的后面,此时见到父亲,华笙忽然觉得一股的委屈涌了上来,哪里还能管什么其他,尚未喊出父亲两字来,人却已经如同乳燕归巢一般的直扑到华青云的怀中,眼泪随即哗的流了出来。
“笙儿……”华青云也是如何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此时把华笙抱在怀里,也是一阵的酸楚,回想当日华笙一怒而去,而后自己四下寻找,都未得音讯,原本打算穷尽这一辈子怎么也要把女儿找到,可没想到却是连番的事变,最后天都谷竟然是分崩离析,而自己终究不得不来到这里相助武王。
本来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儿了,每每念及与此,华青云都有一股的郁结在心,只素日不表现出来罢了,如今再见娇女,悲喜交加,一时间,竟也是两眼湿润了。
众人当中有的知道这来龙去脉,有的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两人表情,都是默然无声,任凭父女两人享受着这久别重逢的感怀。
顾胜澜见此情景,也是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来,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悄悄的退了出去。
来到军帐之外,扑面而来的是一阵的清新,这大山连绵起伏,宛若苍龙横卧一般,自远古便横亘在这里,成为中原神州的屏障,此时虽然战火延绵妖花肆意,但在武王这边,仍保持着大山的本貌。
站在这里,一口气的吐纳,就仿佛吞吐了千年一般,顾胜澜不禁的一振,方才在军帐之中的低沉心情一扫而空,毕竟自己将华笙带了回来,也算是对华青云有了交待,当日自己还不过是个乞丐,得华青云的救助才得以活下来,后在天都谷又蒙他不弃,屡屡的为自己开脱,至今顾胜澜都觉得亏欠许多,如今能让把他的宝贝女儿安然无恙的带回来,也算是对华青云的补偿了。
世间一切,皆有因有果,只不过世人往往辨不出到底哪个是因,哪个又是果,以为是因,到最后才发觉其实是果,而一直以为是果,却不过是诱导的因,故大道无常形,即便是修真天理勘破红尘,却又反误这红尘之中,如此往来,却又如之奈何……
顾胜澜自从琪琪离开之后,便一直是往来独行,天地之间就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般,冷暖自知,再无一人能走进他的世界当中,此时眼看着这苍莽横亘的高山,顾胜澜忽然涌出了一股的冲动,他想去极北,想去看看琪琪,哪怕是一眼也好,哪怕看到的仍是没有醒过来的琪琪也好,这一刻,他真的仿佛再无法抑制自己的思绪,只想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到现在,顾胜澜才明白自己何以要去南荒,说是要了去法王的心愿,但最根本的却是一种逃避,因为他不敢去想琪琪到底会怎么样,更害怕发生那自己不愿看到的事情。但人终要面对,自临近仙门的那一刻,自己才知道琪琪竟是如此的重要,那远远要超过对仙道的渴望。
或者这就是命吧,哪怕只是偶然的一瞥,却就成了一辈子的思念……
顾胜澜打定了主意,立刻觉得全身又充满了力气一样,他转头回到了军帐之中,只见华青云父女两人已经恢复了平静,此时坐在了一起,华青云紧拉着华笙的手,生怕这乖女儿再消失了一样,而武王则端坐在了虎皮大椅之上。
见顾胜澜走进来,华青云率先站了起来,急步来到顾胜澜的近前,嘴角一动,显然是有许多的话想说,顾胜澜却是先行一拜,说道:“华师傅,胜澜虽已不在天都,但华师傅当日不弃之恩,至今挂怀,所以还请华师傅切莫多说了……”
如此一来,到让华青云一肚子的话咽了下去,顾胜澜是他看着长大的,性格也最是清楚,所以此时听顾胜澜如此说,便也再不言语了。
武王一笑,说道:“顾兄弟,你当真是福星,一回来就给我带来了这么大的好消息,如今你可不能再象以前那般一走了之,一定要助本王荡蛮寇与这十万大山之中!”说罢用热烈的眼神看着顾胜澜。
顾胜澜听武王如此说,顿时苦笑了一下,众人当中,与华青云是心怀感恩,但与武王,则是心生敬意,听武王如此说,到一下子把他想说的话给挡住了。
武王是何等的英雄,话虽如此说,但一双眼睛却是洞察秋毫一般看着顾胜澜,眼看着顾胜澜面露为难之色,武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笑把在座的人都弄的有些摸不到头绪,即便是顾胜澜也不知道武王何以无故的发笑。
只见武王一阵爽朗的笑声,罢了说道:“顾兄弟,本王岂是强人所难之人!你本是逍遥这五洲大地的人,本王又怎么忍心将你困在这里!更何况你已经帮了我的大忙……”
顾胜澜这才明白武王何以大笑,只见武王又对着众人说道:“我一生戎马,百战未败,即便是面对这南荒狼骑也未有丝毫的惧色,上不亏天,下不愧地,只对我这个顾兄弟,却是心有亏欠,他两次到我这里,皆让我在战事之中立与先机,否则的话恐怕我十万儿郎,如今早已经葬在这大山之中!”
武王转头看着顾胜澜,说道:“顾兄弟,此一行不管你走到哪里,本王斩虏畅饮之时,都会遥祝兄弟一路顺风!”
闻得此言,顾胜澜只觉得一阵的暖意涌上来,他走上前,深深一拜,说道:“王爷,无论何时,只要王爷但有一点的危难,即便千军万马,顾胜澜必来相见!”
武王点了点头,爽然笑道:“大将军百战向前,马革裹尸,何患生死!兄弟无需挂心……此一路不管去何处,我都不送了……”说罢,武王一挥手,竟再不看顾胜澜一眼。
顾胜澜点了点头,心里已经知道了武王的意思,他一转身,迈步走出了中军大帐。
神獒一直跟着他,待顾胜澜唤出红莲,刚要踏剑而去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有人急匆匆的赶来,边赶还边喊着他的名字。
顾胜澜回头一看,竟是方才一直依在华青云身边的华笙,只见华笙俏脸之上,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未干,此时竟又挂满水珠。
这丫头来到顾胜澜的身边,定定的看着顾胜澜,半晌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说,此时的顾胜澜,早已经不是了当年在天都谷那个愣小子,若说再不明白华笙的心意,那当真就是木头了,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终究还是无法来接受。
华笙看着顾胜澜,眼睛里却已经又湿润了起来,这个男人,曾经一路的把自己带回来,可却连跟自己道别都没有,就这样头也不回的走,自己在他的眼睛里,到底是什么……
她忽然向前一步,只一步,这男人就在自己的眼前,此时此刻,是那么的近,此时此刻,又是那么的远……
华笙强忍着泪,深深的向顾胜澜施了一礼,咬着嘴唇说道:“若不是你相救,恐怕我再也没办法回到这里了,华笙在这里以礼代谢……”
顾胜澜心头一震,连忙上前一步,单手将华笙拉了起来,说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入眼时华笙已经是泪流满面,却是强自咬着嘴唇说道:“华笙自知一辈子不能跟在你身后,而此一去,或许就再没有相见的机会,此时若再不谢,便是要后悔一辈子,你想让华笙后悔一辈子吗……”
言与此,华笙终是再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却仍是用力的挣脱了顾胜澜的手,又深深的向顾胜澜拜了一拜。
顾胜澜终是再没有办法,只得一转身,踏红莲而起,凌空而去。
望着那离去的背影,华笙掩面而哭,此时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还不如就在南荒那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这样就可以不用想着他……儿时的刁难捉弄,其实不过只是因为在意……
华青云与曾青水站在暗处,将这一切看的清清楚楚,不由得齐齐的叹了口气,这等情事,又怎么是他们可以处理的了的,只是心疼华笙,刚刚出了龙潭虎穴,又陷入了这纠葛的漩涡。
“师弟,你说他会去什么地方呢……”曾青水望着顾胜澜在半空中划出光芒问道。
华青云摇了摇头,如今的顾胜澜,谁都没有办法猜测到他到底想的是什么,要做的又是什么,来去随意,若神游大地,可甩手放开天都谷之主的位置,这样的人在华青云的眼睛里,已经成了异数。
他们又怎知道,顾胜澜自入了天都谷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成为那棋盘之中一个充满变数的棋子,即便连顾胜澜自己都不知道,在下一刻,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未完待续)